陈才才小史（中篇小说）
徐宗义
作者担任某乡通讯干事时的照片
没烟就找陈才才
太阳当顶的时候，陈才才坐在堂屋饭桌边抽烟，一个男孩突然从门外跑到陈才才面前，小声地说：叔叔，我爸爸要我来找你借烟，家里来了客人没烟抽。
陈才才瞧了孩子一眼，起身从卧室里拿出来一包烟给孩子，说家里只有这包烟了。
孩子说：我爸说没有现成的纸烟，就借你用烟叶卷的烟。
陈才才说：待客要用购买的烟，这是给客人的面子。
孩子礼貌地向陈才才鞠了一躬，转身跑出了大门。
陈才才烟瘾大在花村七组家喻户晓，平时哪家来了客人，恰遇家里又断了烟，家长眉头一皱就想到了陈才才，于是吩咐孩子来村西头的陈才才家里借烟。孩子走时家长再叮嘱，如果陈才才家里没有现成的纸烟，就要陈才才借点自种烟叶切成的烟丝，把烟丝拿回家卷成纸烟，给客人临时救急，不让脸面尴尬。
五十三岁的陈才才长着四方脸，不笑时给人一种严肃感，笑时，让人有哭笑不得的意味，至少有一点别扭感。陈才才比高个子矮点，比矮个子又高点，爱人张华华跟他站一处，他只齐到爱人的额头，如果站在远处看，视觉差让陈才才显得更矮。
有人说陈才才个儿不高，是因为过早抽烟影响的，虽缺乏科学依据，但陈才才从十三岁开始抽烟，倒是客观存在的事实。时间追溯到四十年前，十三岁的陈才才抽烟遭到父亲反对，有一次逮住了，父亲将五根手指捏着吓人的拳头，陈才才见势不妙，好汉不吃眼前亏，马上消失在父亲的眼前。此后陈才才背着父亲抽烟，越抽越觉得烟雾缭绕的好处，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妙感，惬意而舒服。遗憾的是这种惬意与舒服，让小小年纪的陈才才烟瘾越来越大，最后不可收拾，没烟抽，心里难受，抽烟胆子也越来越大，最后干脆当着父亲的面抽。父亲使出了杀手锏，却对陈才才无济于事，无可奈何的父亲只好选择了放弃。
四十年的烟龄，陈才才全身皮肤发*，脸上皮肤更*，加上平时阳光下干活少戴草帽，脸上颜色成为*与黑的混合色。在花村七组，还没有像陈才才脸色如此*黑的人。有人当面陈才才提及这事，陈才才一笑了之，说皮肤黑是健康标志之一。
年轻时，陈才才当过花村小学的民办老师，教学生的语文课，平时与人说话，有意表现点儒雅，有意透露一些知识信息，以此显得与众有别。在实施田地承包责任制前，民办老师的陈才才星期天在队里参加劳动，中途歇息时，有意向大家说些课本上的语文知识，偶尔带有之乎也者之类。陈才才说时自信心倍增，致使不知他所言何意的听者，除了愣眼瞧他，又在心里折服他。
陈才才给学生上课时不克制烟瘾，只要烟瘾一来，不管身在教室，不管抽烟影响了学生们的身体健康，将烟叼在嘴上就抽，搞的教室烟雾弥漫，有的学生呛咳嗽了，为此校长多次批评他，有的学生家长找到学校埋怨他，但他依然抽烟。
家里再多烟也有抽完的时候，这个问题陈才才比谁都想的清楚。为了给烟瘾源源不断造血与输血，陈才才细致考虑后做了两手准备，一是家里总备有从商店里购回的廉价纸烟，二是备好自切的烟丝。陈才才有个长方形木制烟盒，盒外漆着光亮的蓝漆，盒内装着的烟丝几乎每天都是满的。烟盒放在陈才才卧室床铺边，陈才才一来烟瘾，就从木盒里拿出切得规矩的烟丝，卷成纸烟就抽。陈才才有个木匠制作的木制卷烟机，闲时，陈才才坐在饭桌边，将烟丝均匀地摊在纸条上，然后熟练地卷成纸烟，因为准备在先，陈才才极少遇到烟瘾来袭时无烟而着急。烟丝卷成的烟劲大，陈才才有时抽急了就咳嗽，一咳嗽，爱人张华华就冷脸埋怨他。
在陈才才四十岁之前，张华华极力反对他抽烟，每次见到烟雾从他嘴里冒出，在脸前缭绕不散，就气不打一处出，毫不留情地批评：烟不抽死人吗？七组这么多男人不抽烟，我没见哪个两腿一蹬闭了眼，恰恰相反，他们活的健健康康。抽烟能当饭吃能当柴烧吗？
陈才才朝张华华瞪眼，因不远处有熟悉村人瞧着他们，陈才才为顾及脸面，只好选择了回避。张华华却意欲未尽，拦着陈才才：你从今日开始少抽烟多吃饭，种田人身体强壮最重要，时刻记着你现在不是学校老师，只是七组一个农民！张华华能说会道，又有一身力气，被称为嘴有一张手有一双的能干人。
对陈才才来说，叫他干什么都行，就是戒烟万万不可。他常说他可以一顿饭不吃，但不能没有烟抽，不抽烟等于要他的命。
每次夫妻俩较劲，陈才才总处于下风，只有招架之力，没有还手之力，此时走为上策，是摆脱困境的最好办法。但这天张华华一反常态，陈才才瞧了一眼远处的村人，正瞧着他们夫妻俩，于是央求张华华：我只爱抽烟，没有其它陋习，勤劳苦做，你忍心将我这点爱好赶尽杀绝吗？夫妻间讲情分，来生我们有可能还是夫妻。
强势的张华华动了恻隐之心，叹息一声，让陈才才走了。匆匆离开的陈才才，走到距离张华华两百米的时候，烟瘾袭来，马上将烟叼在嘴上。
张华华仍然站在那儿，心里像打破五味瓶，表情无可奈何。从结婚那年开始，张华华阻止陈才才抽烟，然而数落没用，激动时骂过也没用，陈才才反而变本加厉抽烟，因此到陈才才过了四十岁，张华华就停止对陈才才抽烟的管控，四十岁对人来说已经走了大半，管控已没有多大意义了。
陈才才抽烟对家庭经济并未造成影响，“三年不抽烟买头老*犍”的说法，用在陈才才身上不合适。陈才才在菜园里自种烟叶，这是七组首例。为种好烟叶，陈才才请教了附近会种烟叶的师傅，到书店买回了种植烟叶的书籍，知识与实践相结合，让陈才才从种烟叶的外行，变成了种植烟叶的行家里手。陈才才种植的烟叶，烟杆粗高，烟叶像芭蕉叶，令人刮目相看，羡慕不己。
陈才才烟瘾大得惊人，清晨眼睛一睁就抽烟，抽完一支烟才能下床。每晚睡觉前，坐在床上不抽烟难以入眠。陈才才清楚，他对烟产生了一定的依赖性。张华华每次见了，想，身体是你自己的，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，有意抽垮身体，谁也阻挡不了。
打麦场上起争吵
陈才才住在七组西面的山脚边，门前是稻田，稻田埂边有水井，清澈的井水是七组人的饮用水。距离水井不远是七组的藕堰，藕堰上面是一条大冲，藕堰下面也是一条大冲。陈才才家里有两块菜园，一块在冲上，冲下的一块紧挨山脚边，距陈才才的家只有五百米左右。
陈才才将烟叶种在冲下的菜园里。陈才才深思熟虑过，种在这儿，便于清晨与傍晚去菜园瞧烟叶，便于施肥，便于管理烟叶生长。七组人常看见陈才才从菜园里砍回成熟的烟叶，摊在屋檐下，太阳暴晒去*，然后切成好看的烟丝，装进一个长方形的木盒，陈才才利用空闲时卷成烟。家里备用的廉价纸烟，不到万不得己时，陈才才是不抽的，只抽自种烟叶卷成的烟。家有余烟，心中不慌。
又到一年的夏季。这天烈日烤着大地，是打小麦的好天气。花村七组有两个稻场，陈才才屋后山顶之上的稻场称为西稻场；另一个稻场在七组湾前平坦山坡的中间，即藕堰上面五十米的地方，成为湾里孩子们玩耍、捉迷藏的好所在，离湾近，稻场周围又有大小高矮不等的稻草垛。经常傍晚时，孩子们在此玩的不知回家，大人站在屋场上放声高喊孩子的乳名，喊声飘散在村庄的上空。
陈才才每年选择在西稻场打麦。它位置高，便于借风扬麦，将扬净的小麦挑回家又省时省力。这天上午十点，屋场上树叶轻轻飘动，刮着凉爽的南风。陈才才商量张华华：今日闲着，在西稻场上打麦吧。张华华点头。
夫妻俩来到屋后山顶的稻场时，稻场表面晒热了，可以散开麦秸杆，散开后让太阳晒到中午十二点，这时用石磙碾压麦秸杆，脱麦最干净。
麦秸杆铺完了。陈才才对张华华说：中午打麦，我一人在稻场料理就够了，你不要来。张华华说：打麦不是一个人的事，我到时看情况而定。
但中午打麦时，来了陈才才一个人。陈才才一手牵着牛绳，一手拿着牛鞭，石磙在*牛拉动下碾压麦秸杆，发出咕吱的声响。
上午还有凉爽的南风，此时竟然纹丝不动了。太阳将它的淫威发泄到极致。田里的稻叶晒热了，盆里的水也晒烫了。陈才才脸上汗珠揩了接着出来，来不及揩时溢进眼里，陈才才感到了涩痛。*牛气喘吁吁，舌头伸在了嘴巴外。没有鸟儿从陈才才的头顶上飞过，都躲在树林里歇凉了。
张华华在翻第一遍麦草时来了，翻过之后又回去了。张华华再来时，陈才才正翻第二遍麦草。张华华一来就看见陈才才身后麦草堆里在冒烟，知道是陈才才抽烟的烟头引起的。起火可是天大的事，张华华心惊肉跳，直到麦草的冒烟熄了，心里悬着的石块才落下来。一脸怒气的张华华向陈才才抡起了巴掌，其实不想真抽，只想吓唬吓唬陈才才，叫陈才才记住以后打麦时不要抽烟，安全第一。可张华华没控制住她的手，还是用力抽出去了，没抽在陈才才脸上，抽在了陈才才的嘴巴上。陈才才嘴巴上正叼着一支烟，烟被抽掉在麦草上，陈才才赶紧弯腰捡烟头，这时张华华踏上一脚，正好踏在陈才才的手背上。陈才才一阵疼痛，又被烟头烫着。张华华竟然骂道：老娘让你抽！老娘让你抽！抽你娘的*啊！
陈才才的娘去世多年，睡在地下没招惹张华华，陈才才认为张华华今日太过分，孰可忍孰不可忍，虽然平时争吵时总处于下风，但今日他要给自己挣一回面子，给张华华一点颜色看看。于是新仇旧恨袭上陈才才的心头，陈才才全身充满了力量与勇气，照着张华华脸上抽了一巴掌，抽重了，霎时张华华脸上泛起了几个指印。
捅了马蜂窝。陈才才知道接下来对自己不利的好戏要上演了。陈才才在母老虎发威前，赶紧转身跑向了稻场边。张华华一下子抽愣了，手摸脸上，醒过神后就紧追陈才才。陈才才加快步伐，将张华华甩在身后，保持张华华打不着的距离。张华华毕竟五十一岁了，追了几分钟，力不从心，山坡时高时低，她经不起折腾，只好停止脚步，发泄怒气：你今日竟然打老娘！婚后几十年你从来怕老娘，你今日竟然太阳从西边出来打了老娘，老娘不会饶你！
张华华要陈才才站住，陈才才充耳不闻，径直朝前走。陈才才一直走到自己的责任田埂上，回头不见张华华，也听不见张华华的骂声，知道安全了，于是烟瘾袭来，赶紧抽烟，同时陈才才明白了一件事，被人追赶时，他是没有烟瘾的。
陈才才虽然个矮精瘦，但论力气，在张华华面前未必处于劣势，平时他是忍让着张华华，下不了狠手。有人说张华华的霸道，是陈才才平时忍让助成的。不过张华华力气大也是事实。张华华做事舍得出力，以前队里提倡挑草头挣工分，张华华就像男人一样挑草头。当时陈才才不要她挑，张华华说她能行为什么不凭力气挣工分？张华华挑着草头风风火火走在男人们中间，让众人刮目相看，不服气都不行。张华华步伐整齐，保持节奏，双脚踏在地上铿锵有力，草头上的金*稻子随着她的脚步节奏晃动。有人讪笑陈才才平时是如何降服张华华的？因正话反说，陈才才在众人哄笑声中脸红了，赶紧离开，一离开就在嘴上叼着烟。
陈才才从田埂上来到山坡上的树荫里，坐在草地上一连抽完三支烟，慢慢才压抑住烦躁情绪。陈才才起身走到一处高位置，见张华华已经回去了，才放心地来到稻场上，续完打麦的未尽工作。扬麦时，没风，麦屑吹不走，陈才才只好作罢，等有了风再扬。
*牛发出一声长长的哞声。陈才才牵着*牛，顺山顶朝冲下方向走，来到菜园上面的坡上时，陈才才让*牛吃青草，他到菜园里修理烟叶。挨到傍晚，儿子陈大虎来叫他回家，说大姨父来说媒，此时正坐在家里。陈才才脸上有了微笑，因为救星来了，张华华再生气，也不会当着陈大虎大姨父的面让他尴尬。
抽烟的尴尬
陈大虎身上承载母亲张华华的基因多，承载父亲陈才才的基因少。二十三岁的陈大虎虎头虎脑，身高一米八，身体魁梧健壮，穿四十三码的解放鞋。陈才才抽烟在七组有名气，陈大虎力气大在七组同样有名气。陈大虎平时去井里担挑水回家，不用扁担挑，一只手提一个装满水的桶，四平八稳地提到厨房倒进水缸里。陈大虎每次提水时，招来七组人羡慕的眼光，特别有的老年人情不自禁在嘴里发出啧啧之声。
对于大姨父给陈大虎介绍对象，陈才才是极力赞成。陈才才听大姨父介绍，这女孩叫枝枝，一头漂亮的披肩长发，一张细腻白皙的瓜子脸，一个高挑苗条的身材。枝枝脸上笑容是情不自禁流露而出的。枝枝的青春妩媚，并不逊色时尚的城市女孩。陈才才发现爱挑剔的张华华面对枝枝照片时，横看竖瞅也没挑出毛病。
大姨父把枝枝照片递给抽烟的陈才才：你瞧瞧。
陈才才不接照片：我不用瞧，只要大虎和他妈同意就行了。由我说，这事关键在大虎，他要同意，做父母的不会反对，他如果不同意，做父母的同意了没有用。这时代也不是过去年代，搞包办婚姻。陈才才猛抽了一口烟，再慢慢吐出烟雾。
张华华剜了陈才才一眼，生气地说：这个时候能不能不抽烟呀？
尴尬的陈才才微笑着把烟头放在鞋底之下蹭灭了。随后三个人的眼光，都集中坐在墙壁边的陈大虎身上。陈大虎听着三人的对话，没有露出一丝笑脸。他时而瞧大门外，时而瞧自己的脚尖。沉默是金。沉默也是可怕的。
张华华把枝枝的照片拿给陈大虎瞧。张华华说：你是关键，我们同意有什么用？
陈大虎接过照片，扫一眼后收回了眼光。陈大虎说：大姨父来时就给我看了，我现在矛盾着，一时半会拿不定主张。
张华华生气地说：你大姨父详细介绍了，你又看了照片，同意不同意你得表个态，让你大姨父回去有个交待。这么漂亮的姑娘你还矛盾，你想找什么样的？未必你心里早有了意中人？
陈大虎心中确实有个意中人，是他初中的同班同学，叫兰花，住在花村二组，前几天他们还在街上见过面，只是目前处于初恋时期，二人打算进入热恋后再告诉双方父母。情人眼里出西施。美丽的枝枝在陈大虎眼里一点也不美丽，与兰花相差一个档次。事实上，就外表而言，枝枝要比兰花漂亮，身材要标致。但陈大虎有他的想法，看人不能只看光洁的外表，主要看心灵美不美？有没有真才实学？陈大虎认为兰花外表与内秀做到了完美统一，这才是真正的美，这才是打动陈大虎的力量。
张华华逼陈大虎说出矛盾的理由。陈大虎将头垂得更低，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。平时在家里，陈大虎不怕父亲陈才才，但对张华华有所顾忌。陈大虎小声说：矛盾这事你懂的，它就是矛盾嘛，我也说不清楚。枝枝长得是漂亮，但漂亮并不是我马上答应她的理由。你们总得让我考虑几天吧，总得让我与她见个面，彼此当面了解了解，这年代也不能搞包办婚姻。
大姨父说：我明白大虎的意思，也支持大虎的想法，让他们见一面，然后再定夺这事成与不成，如果有缘分，见面就有戏，如果没缘分，最终捆绑不成夫妻。
张华华说：姐夫说的有理。姐夫回去沟通一下女方家里的意见，挑个吉日让两个孩子见个面，交流交流，有缘千里来相会，无缘对面不相逢。说完进厨房烧晚饭。夕阳西下，七组有的家庭，厨房烟囱在冒晚饭的炊烟了。
大姨父叫陈大虎晚上睡觉，多瞅几眼枝枝的照片，有可能瞅多了就爱上了。
次日早饭后，张华华在厨房里清洗碗筷，陈才才在厕所方便后出来，就不见了陈大虎。陈才才问张华华：大虎去了哪里？张华华说：走时冲我嘀咕一声，说去街上购买农作物种植的书籍，估计是这个意思，我没听详细。
陈才才找陈大虎的意思，要陈大虎随他一起去稻场扬麦，此时刮着风，屋场上的树叶在风中发出“咝咝”的响声，正是扬麦的好时候。如何借风将麦扬干净，庄稼人的陈大虎必须学会。
张华华说：不让大虎学这些，现在社会发展快，年轻人时兴出门打工，种田是个落后差事。
陈才才说：既然你是这个想法，为何允许他去街上购买种植经济作物的书籍？
张华华说：种经济作物跟种稻谷种小麦有本质区别。
陈才才猛抽一口烟，挑着箩筐，气呼呼地去了屋后的稻场。陈才才刚扬完麦，将扁担横在箩筐上坐着抽烟时，陈大虎正一步步走向他。这小子不是去街上了吗？怎么从这条路上回家？陈才才纳闷。
原来陈大虎以上街为名，实则到枝枝湾里暗中打听枝枝的情况。他要找出枝枝的弱点，便于回绝与枝枝的婚事。他没想到枝枝湾前有个陡峭山寨，过去是兵家必争之地，现在影响人们出行。他站在山寨上，会想到“一览众山小”那句诗。他想打听枝枝的家境、人品与处事方式等，山寨阻断了他的路，还有山脚下那条河也碍事。他见从寨脚蜿蜒到寨顶的，只是一条弯曲陡峭的路，路面上裸露着石头，大晴天行走就不安全，雨天与雪天行走，稍有不慎会跌倒山下。典型闭塞的地方！这是拒绝枝枝的最好理由。
陈大虎一到稻场上，就把所见如实告诉了陈才才。陈大虎说：爸，这回你要替我作主，那地方太闭塞，你想将来你的孙儿孙女一辈子朝那个地方走吗？你要做母亲的工作，我怕她固执己见。陈才才从来对儿子不发泄威风，在陈大虎的记忆里，没有父亲打他的烙印，只有母亲打他的印象。
陈才才吐出一口烟说：你说的那个山寨我清楚，我也到那个山寨顶上看过，但因那个山寨就与枝枝不搞对象有点牵强。如果嫌那个山寨的路不好走，可走冲下那条大路。告诉爸，是不是暗中在搞对象，她是谁？要我帮你，你要如实告诉我，我认为行，才会帮你，如果明知不行，我还帮你那等于害你。陈大虎就把与兰花暗中搞对象的事如实相告。陈才才听后，心里暗夸儿子真的长大了，处事并不草率与糊涂。陈才才边抽烟边思索，认为陈大虎选择兰花有道理，一是二人经过了充分了解，而枝枝仅仅只是一张照片而已，交往之后两人有没有缘分是个未知数；二是兰花住在花村二组以后与娘家往来方便，大事小事一声招呼人就来了，相互好照应。于是陈才才支持陈大虎的想法，答应回家做张华华的思想工作。
陈才才没想到张华华没有批评陈大虎，反夸陈大虎有情商，竟然不通过媒人介绍搞起对象，这是能耐的体现。张华华对陈大虎说：明日去找兰花商量，早定下“看家”的日子，要正大光明地来往，不用偷偷摸摸。陈大虎欣喜而笑，见母亲脸上有汗珠，赶紧到厨房端来一盆清凉水，然后跑出大门去了兰花家。
兰花第一次到陈大虎家来的日子，定在酷暑过后的初秋。“看家”前一天，陈才才与张华华一起去街上购买所需物品，包括鱼肉蔬菜，包括送给兰花的礼物等，全部装进箩筐，陈才才挑回家里。陈才才是个细心人，去集市前，把所购物品全部写在纸上，秉承“好记性不如烂笔头”的古训。当年陈才才教书时，这句话对同学们不知说了多少遍。
“看家”这天清晨，陈才才比平时起床更早，一边抽烟，一边拿起扫帚清扫屋场，在地面上撒了水，将屋场扫的干干净净。陈才才提着一桶水来到厕所，把厕所清扫干净。张华华起床后，见到处收拾的陈才才，就说：不要光收拾别的，还要把自己收拾好，特别要记着克制抽烟。陈才才剜了张华华一眼，认为抽烟与兰花“看家”没有半毛钱关系。陈才才认同把自己收拾体面点，既是对自己的尊重，也是对兰花的尊重。陈才才把过年时穿过的一套新衣服换上了，用清水把脸洗了又洗，漱口时特意用了过多的牙膏，希望刷淡牙齿上因抽烟变*的颜色。
上午十点一刻，兰花在母亲与表姐陪同下，从七组对面山坡上那条路上缓步而来。陈才才与张华华站在屋场上迎接她们。兰花今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，陈才才觉得比照片上的枝枝更美丽。张华华乐得脸上堆满了笑容，一句句暖心的客套话，从她那张伶俐的嘴巴里迸出，夸兰花的时候用词新鲜有趣，妙语成珠，夸得兰花脸红耳赤。请坐，喝茶，吃凉品等等，一切应酬礼貌周到，毫无挑剔之处。午饭时其乐融融，敬酒，夹菜，说笑……
欣喜的陈才才敬兰花母亲的酒时，为了表达最真诚的敬意，竟然将一满杯酒倒进嘴里，随着喉咙一动进入了胃里。张华华瞧了一眼陈才才，那眼光是有意思的，可惜陈才才此时因兴奋视而不见。陈才才拿起酒瓶给兰花母亲的杯里倒酒，见杯里的酒仅仅浅了一点儿，兰花母亲解释不吃酒，陈才才只好把自己杯里倒满了酒。张华华提醒陈才才：少喝点，你的酒量小。陈才才嘴上说知道，但胃里的酒在催生他的兴奋，让他已经控制不了不喝酒，同时也忘记了张华华饭前要他克制抽烟的提示，竟在张华华与兰花母亲说悄悄话时抽起烟来。本来克制了多会，烟虫在厉害侵蚀着陈才才，因此一抽烟，如同久旱逢甘雨，猛吸一口再猛地喷出，这时陈大虎赶紧扯下父亲的衣服，陈才才明白意思，赶紧起身下桌。可酒的作用让陈才才明白的快，也淡忘的快，坐到墙壁边的一张空椅子上，又是猛吸烟，抽急了，大声咳嗽。张华华赶紧过来拍陈才才的后背，看似轻拍，实则隔着单衣重揪后背上的肌肉，小声叫陈才才去大门外抽烟，不要影响众人吃饭。陈才才瞧张华华一眼，见张华华眼光像针一样刺着他，于是尴尬起身来到门外，但烟仍然拿在手上。一会抽完了烟，陈才才才返回他的座位，面对兰花母亲时一脸尴尬。
兰花母亲笑说：才才兄烟瘾大，花村人都知道，坐在桌边抽烟无妨。兰花爸也抽烟，只是烟瘾比才才兄小点罢了。
张华华脸红地说：烟味难闻，我怕呛着兰花，烟么，不抽也不影响什么。说着给兰花母亲碗里夹了一著菜。而此时，坐在陈大虎身边的兰花，突然打起喷嚏，是因陈才才抽烟的烟雾影响的。喷嚏不是打一个就完事，而是连续地打，让兰花羞涩难当，面红耳赤，赶紧起身来到门外。陈大虎紧跟其后。张华华向陈才才投去憎恨的眼光。
好在因抽烟引起的尴尬场面，没有影响这天“看家”的效果。兰花回去时是满意的，当着她母亲与陈大虎两手相牵。兰花母亲与兰花表姐也是满意的，笑意浓浓，夸赞语不断。陈才才相送时，兰花母亲冲他歉意地说：午饭时你因抽烟饭没吃好，酒也没喝好，是我们影响的。陈才才一脸通红，脸上颜色成了*黑红三色的汇合体。
陈才才与张华华这辈子生育了一儿一女，对读书不感兴趣的陈大虎辍学之后，陈才才与张华华商量，以后集中精力培养酷爱读书的女儿陈爱爱。陈爱爱现在镇上学校住读，星期六下午从镇上回到家里，星期日下午再返回学校，带去下个星期的生活用品。陈才才对陈爱爱宠爱有加，并非陈爱爱长相甜美，懂事听话，关键是当过民办老师的陈才才，从骨子里崇拜有知识的人，深谙“知识改变命运”的内涵。
夕阳落在后山顶上。陈爱爱没回家，陈大虎送兰花回家被留在那儿，家里只有张华华与陈才才老两口，说话与行动没有顾忌。张华华仍在纠结陈才才中午吃饭时抽烟一事，两人发生争执。这样厉害的争吵，在夫妻俩这些年的生活中是少见的。张华华像泼妇似的，打得陈才才措手不及。厨房地面上，有三个被摔碎的青花碗。堂屋地面上，有一个破裂的塑料盆。陈才才的一双臭鞋，被扔在了大门外的屋场上。
张华华对陈才才瞪眼怒道：在那种场合之下你不抽烟会死吗？平时抽烟我视而不见，懒得说你，今日特殊场合，你竟然控制不住烟瘾，你太叫我可恨你了！你用镜子照照，像不像过了五十岁的男人！
这话实在逆耳，陈才才感觉刀子剜肉，强烈反驳道：你说你不吃饭你会死吗？
张华华怒道：抽烟与吃饭能相提并论吗？今日亏女方那边宽宏大量不计较，否则儿子的亲事，让你这个无知父亲给搅*了，这事传出去，你走得出门，我走不出门，你不讲脸面，我要讲脸面！不等陈才才开口，张华华转身进卧室，出来时，手上拿着陈才才装烟丝的漂亮木盒，把它拿到一间空房里，接着返回卧室，抱出来昨晚夫妻俩盖的被子，又放在空房里。空房里有个摆放好的床铺。张华华提高嗓门道：从今天开始，我们分床睡，你以后就在这间空房里，想怎么抽烟就怎么抽烟，我不再数落你，不再闻你熏人的烟味，把你抽死了最好！
恶*的话逼得陈才才有了勇气，不示弱，跟平时判若两人。陈才才用生硬的、令张华大吃一惊的语调说：分床睡就分床睡，谁怕谁呢？你不想我，我还想你吗？这场冷战我奉陪到底！
张华华大声道：好！这话可是你说的！说完返回卧室，用脚踢卧室门，故意将门关出响声，这是以往没有的事。陈才才张开嘴巴要说什么，竟然没有一个字，开始无声地抽烟。家里刹那间安静下来。
小房间的苦恼
这间空房是个小房间，平时供来客休息，来了客人收理一下，客人走了不闻不问。陈才才家里一年来不了几回客人，因此小房间平时乱七八糟，把家里不用的东西放在里面，把它称为家里的储藏室更合适。小房间在房子最后面，后墙壁上有个木格小窗，透过小窗能看见窗外的山坡，以及山坡上的草丛等。小房间与张华华睡的卧室，中间隔着堂屋，两边房门如果关严，听不清两边人的说话声，即便细听也听不真切。
堂屋里亮着灯，陈才才坐在饭桌边抽烟，出着粗气。张华华已经睡在卧室里了。陈才才过一会轻脚走到卧室门前，轻推一下，卧室门上了闩。真较上劲了！陈才才想，搬一把椅子坐到门外的屋场上。天上的北斗星有些朦胧。秋天傍晚的风有点凉人。陈才才抽着烟。晚风中夹杂着庄稼的清香。藕堰上面的稻场周围，有玩耍孩子们的吆喝声。陈才才中午因抽烟的尴尬，勉强凑合地吃了一下，此时肚子提出饿的请求。一支烟抽完了，陈才才起身，进屋敲张华华的卧室门。陈才才说：你要分床睡我没法阻止你，但你要烧晚饭吧。
张华华生气地说：你肚子饿不知道自己进厨房烧吗？饭菜都是现成的，无非放在锅里热一下。话是如此说，张华华还是打开卧室门去了厨房。她认为不能因为分床睡而影响家庭的正常生活，平时该陈才才做的事还得陈才才去做，该她做的事还得她做，除了晚上睡觉有所区别之外，一切照原来的情形进行。
晚饭后，陈才才央求张华华不要分床睡。张华华说：被子搬进你的房间，你要老老实实在那个房间睡一段时间，这样对你说吧，什么时候你的烟瘾小了，你就再到我的卧室一起睡，烟瘾不小，就一直分床睡。另外你记着，在儿子与女儿面前，不要说出我们分床睡的原因，这会影响他们的心情，就说是你主动要求分床睡，方便抽烟，怕抽烟影响我。
陈才才说他一辈子没说假话，现在对自己的儿女们说假话，于情于理说不过去。张华华激动道：说不过去也得说，你要是说了真话，惹儿女们不高兴，从此我们的生活就永无宁日！
陈才才垂头抽烟。张华华进厨房清洗了碗筷，然后进卧室睡下了。卧室的门又闩上了。
夜色笼罩了大地。陈才才关好鸡笼门，进小房间收拾。这是他以后的卧室。他拉亮了电灯。电灯亮的刹那，一只小老鼠从床铺下面倏地跳到凳子上，又从凳子上倏地跳到窗台上，然后影子到了窗外。整个夏季没有睡过人，又没有收拾，后墙壁上的窗户时开时闭，四季不能见到阳光，陈才才闻到了一股谈不上刺鼻却让他难受的霉味。窗台边的地面上有几处湿印，显然是渗水的痕迹。陈才才叹息一声，拾掇好床铺，放好装烟丝的木盒，然后躺下。刚躺下又赶紧坐起卷烟，分床睡与卷烟的事相比，卷烟才是大事，不然明日没有烟抽。村庄里响起狗吠声。卷烟时陈才才才发现，张华华没把那卷烟的纸一起拿过来，于是陈才才去张华华的卧室拿卷烟的纸。张华华说：不要来来去去的，都这个岁数了，分床睡对你我都有好处。再说你分睡几晚上就习惯了。
陈才才说：放心，我不会厚着脸皮挤到你的床上睡，我就是过来拿卷烟的纸，我卷烟时要用它。
这晚熄灯后，陈才才睡不着，换了新睡的地方，加上分床睡的烦恼。花村七组没听说有夫妻分床睡，陈才才与张华华开了先河，实现了七组有史以来夫妻分床睡之最。陈才才清楚，这破天荒的事传出去，他在七组人面前脸面尽失，人们会怎么看他，会讥笑他是无能之辈，由老婆掷来抛去，而无能降服老婆。脸面值千金。无论从哪个方面想，对陈才才都是尴尬。人们当着陈才才的面，因顾及脸面不说什么，但转过身，肯定就是讪笑的模样。陈才才坐起抽烟，越想越觉得自己成为皮球，被张华华一脚踢飞到天空，又从天空掉到地上。张华华这一招够狠*的。陈才才想，如果以后长时间一个人睡觉，跟单身汉有何区别？不是天天与寂寞与伍了吗？这是抽烟的下场吗？
陈才才嘴上的烟头火光，在漆黑的房间里忽明忽暗。潮湿的地面上，烟头在慢慢增加。坡上草丛中的小虫子鸣声，越过打开的陈旧的木格小窗，进入陈才才耳里。陈才才浮想联翩，想到了从前当花村的民办老师，想到了婚后与张华华的恩爱生活，想到了现在抽烟引发的尴尬，一点儿睡意也没有。陈才才下床来到屋场上徘徊。秋夜深邃的天空上布满了灿烂的繁星。徘徊了一会，陈才才进屋拿起家里的电筒，来到冲下菜园查看他的烟叶。明知晚上看烟叶没用，但陈才才就是想来瞧瞧，希望用来回走动打发他的孤寂。
一只夜鸟在陈才才走进菜园时“扑”地飞起来，飞进了菜园上面的树林中。陈才才是个唯物主义者，不信*，没受丝毫的惊吓。电筒照在烟叶上，电灯光下的烟叶颜色有所改变。烟叶上没有爬动的虫子，陈才才最讨厌它们。突然意外的事发生了。陈才才的脚背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。电筒光赶紧移到脚背上，陈才才看见一条蛇的尾巴在翕动。陈才才大吃一惊，知道发生了什么，赶快离开菜园，担心蛇调转头来。惊悸的陈才才跑出菜园时踏着蔬菜，发出的响声让陈才才更为紧张。陈才才忍着痛，一跑到菜园外面的大路上就用电筒照路面，，见路面上没有蛇，怦然跳动的心才缓和些。陈才才故意将电筒光在路面及路边草丛上晃动，他相信，见到亮光的蛇会吓跑的。
陈才才往家里走，走到一处宽敞地面，蹲下身，在电灯下细瞧脚背上的伤口，已在出血。但愿是条水蛇而非*蛇，路下面是稻田，陈才才认为被水蛇咬的几率大。水蛇没有*素，七组有人曾被水蛇咬过，事后平安无事。然而陈才才回到家里时，脚背上的疼痛加重了。
得知陈才才被蛇咬了，张华华迅速起床，一脸惊然与关爱的表情，典型的贤妻良母，与晚饭前判若两人。她看了陈才才脚背上的伤口，追问被蛇咬的细节。陈才才没说去菜园查看烟叶，撒谎说去厕所方便，返回时被蛇咬的。假话编的天衣无缝，张华华相信不疑。陈才才沮丧地说：今晚点子如此之低，原本就不该分床睡，不分床睡，哪有这种倒楣事。
张华华在心里自责，陈才才是家里的顶梁柱，责任田的事全靠陈才才。张华华端来了温热水给陈才才清洗伤口，动作轻盈老练，其温馨和恩爱减轻了陈才才的疼痛。然而张华华清楚，简单处理是不行的，必须去找医生治疗，不然经过一晚上肿痛，明日陈才才不能走路，还得请人抬去看医生。张华华期望咬陈才才的不是最*的蛇，只是一般*蛇，这样治疗起来没那么费劲，同时不会留下后遗症。
陈才才同意这时去看医生。陈才才叹息一声，沮丧地说：明天星期六，我不能去接爱爱回家了。张华华生气地说：我听着就来气，爱爱早不是小孩子，要你接什么接？以后不用再接她，她两条腿那么颀长，会走路！
陈才才没有马上动身去看医生，向张华华提出要求，想在原来卧室的床铺上躺一会，然后再去找村里的医生。张华华生气地说：都这个样子了，还有心思磨损我的分床睡意志。陈才才，我实话告诉你，你再可怜，一个星期内，我不会让你挨着我睡，说出去的话，即使不全部落实，至少在那路上行一程，你若想缩短分床睡的时间，就从现在开始减少抽烟量，让我看到希望。
陈才才说：人活一张脸，树活一张皮，你不怕这事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？
张华华说：你不说我不说，就没人知道真相，没人知道真相，就没人讪笑我们。
陈才才说：我要对外说出真相呢？
张华华说：我们以后的生活没法过了。反正这回我是铁心要让你少抽烟，这也是为我们晚年生活幸福着想。走，赶紧去看医生。张华华不管陈才才同意不同意，拉起陈才才就朝门外走。陈才才一脸不情愿。一路上，张华华表现不错，过坎时扶着陈才才，上坡时架着陈才才走，尽到了妻子责任。
陈才才感动地说：你好起来是个好老婆，坏起来了让我害怕，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捉摸不透。
张华华说：我生儿育女，相夫教子，把家庭打理的井井有条，你若不是抽烟过分，我能与你分床睡吗？这些年我跟你睡在一起，我闻着你的烟味难受，我总是忍着，没有埋怨你。陈才才感动着，想，这次被蛇咬拉近了他与张华华的感情距离。
花村卫生所大门关严，屋里没有灯光，一片漆黑。张华华站在门口大声喊医生。医生沉睡梦乡，没有应声。张华华用力敲门，喊时提高嗓音。接着卫生室里的灯亮了，里面响起拖沓的脚步声。医生开了门，陈才才见医生脸上写满了不情愿。陈才才礼节性地说了抱歉，又说了夜晚打扰医生的原因。医生说了睡沉原因，白天病人多，手脚一直没闲着，此时特想睡觉。医生熟悉陈才才，知道陈才才当村民办老师时因抽烟闹出的笑话。
陈才才在椅子上坐好。医生一边用沾药的棉球在陈才才脚背上擦，一边埋怨陈才才：这大年纪了，竟然被蛇咬，自我保护意识这么差，这在花村绝无仅有。平时在我这儿治蛇咬的人都是年轻人或小孩子，他们胆子大，你不同，你知道蛇*的厉害，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。
医生是治疗蛇咬的高手，一看伤口，知道是什么类型的蛇咬的。医生告诉陈才才不是太*的蛇，过几天就会痊愈。医生在陈才才的伤口上抹了膏药，又让陈才才躺在病床上输液。陈才才输液时，医生趴在诊断桌上睡着了，睡前嘱咐张华华，药水快完时叫醒他。
回家路上，陈才才感觉轻松多了，不要张华华搀扶，自己慢步走。张华华也想让陈才才自己走，只在上坎或下坎时搀扶一下。星星眨眼。夜风清凉。陈才才来了烟瘾赶紧抽烟。张华华此时不说陈才才。
凌晨一点，夫妻俩回到家里。张华华就催陈才才：去你的房间睡吧，蛇咬了，一个人睡最好，没人打扰，对伤势恢复有好处。
陈才才叹息一声去了他的小房间。陈才才一躺在床上，马上坐起来抽烟，睡不着。窗外草丛中，小虫子也没有睡意，扰人的叫声进入陈才才的耳里。陈才才关了窗户，不是阻止虫子扰人的叫声，是担心蛇从敞开的窗户里溜进来。想到咬他的蛇翕动的尾巴，陈才才仍心有余悸。捱到鸡叫头遍时，陈才才还是睁着双眼。这时房门被推开，灯亮了，进来的张华华站在床铺边，询问陈才才的疼痛减轻了多少？陈才才说减轻了许多。张华华问陈才才是不是一直没睡着？陈才才犹豫一下说：你去睡吧，明天家里一摊事等你料理，这两天，我只能吃不能做事，你多担待点。张华华出去一会又进来，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。
戒烟戒出了毛病
陈才才蛇伤痊愈了。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，空中飘着细细雨丝，兰花打着雨伞来到陈大虎家里。陈大虎此时躺在卧室的床铺上看爱情小说，瓦沟里的流水声没有影响他。他的卧室是西屋的前半间，每天太阳一出来，灿烂朝霞透过窗户上的白色玻璃，映到陈大虎的床铺上。陈大虎不抽烟，这点没遗传父亲陈才才的基因，业余爱好一是看小说，二是听听收音机。陈大虎的收音机是便携式的，可插耳机，一般情况下陈大虎带在身上，睡觉时放在枕头边，经常戴着耳机睡着了，醒后发现收音机仍开着，停了台，响着杂音。
陈才才与张华华把兰花迎进家里。陈大虎出来把兰花拉进卧室。房门关上了。
陈大虎一脸诧异之色，问兰花：突然来我家，是不是你家人反对我们恋爱？
兰花笑说：想哪儿去了？我父母是那种人吗？我兰花又是出尔反尔的人吗？放心，我还是那句话，海枯石烂不变心，恩爱幸福走到老。
陈大虎好感动。兰花拿出一个包装漂亮的盒子，在陈大虎面前晃了晃，不让陈大虎看清字符，要陈大虎猜是什么东西。兰花认为凭陈大虎的聪明会猜测出来。陈大虎就闭眼猜，绞尽脑汁仍然猜不出来。原来盒子里面装的全是口香糖。这种东西在当时的花村不多见，多数人不知道它的用途，也没有吃过它。陈大虎对它了解不多，只知道它能除口臭，清新口腔，不知还有其它效果。
兰花说：今日专给你爸送来口香糖。我爸用它戒烟，很有效果，戒了半个月，现在不抽了，想抽时，放一片口香糖在嘴里嚼，烟瘾就跑了。我爸说口香糖是烟的克星，特意要我给你爸送一盒过来。
陈大虎喜不自禁，出来要告诉父亲，但父亲陈才才戴着斗笠，已去了责任田清理沟里的淤泥。张华华对兰花赞不绝口，然后自语道：这下可好，难闻的烟味从此在家里消失了。暗中，我一直在寻找戒烟良方，没想到兰花送来了，对我家来说，大虎父亲能戒掉烟，不亚于家里一件大喜事。张华华要陈大虎在家好好陪兰花，她去田里找陈才才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。
兰花到大门口瞧了一眼天空，小雨没有停歇，要陈大虎陪她一起去后山顶，享受细雨中漫步的浪漫。陈大虎求之不得，二人打着雨伞去了后山顶。
张华华打着雨伞走近陈才才的时候，一脸欣喜的表情。但陈才才一听要他戒烟，气不打一处来，将手上铁锹用力插在土里，冲张华华怒眉瞪眼：天方夜谭！世上真有戒烟的灵丹妙药，那烟叶种植早就消失了，卷烟厂早就个个倒闭了！兰花说他爸用口香糖把烟戒掉了，我相信，这只能说口香糖对他戒烟有用，但未必对我有用。张华华，我告诉你多次了，我抽了几十年的烟，成了名符其实的烟*，你不要在我抽烟上打*生意，求你放我一码，我自种烟叶，抽个廉价烟，对家庭没有影响，你不要将我赶尽杀绝！
张华华温存地说：不要激动，有没有效你嚼半个月的口香糖做个试验就知道了，如果到时有效那是大喜事，没效的话你继续抽。
陈才才脸上的气愤表情有所降温，粗重气息有所缓和，又将烟含在嘴上抽起来。张华华说：好坏先做个试验再说。陈才才重重吐出一口烟，算是默许先试验一下的答复。
张华华去了菜园，午饭时她要给兰花烧几盘新鲜菜。家里没有鱼与肉，张华华杀了一只肥鸡。午饭时，张华华几次朝兰花碗里夹鸡肉。饭后兰花要回去，陈大虎相送。细雨停歇了。虽然明媚阳光没有出来，但天空上移动的黑云淡了。细雨让藕堰的水不再浑浊，变得更清。陈才才站在屋场上，瞧着兰花回家的背影，不信那一片片小小的口香糖竟有那么好的效果。午饭前，兰花要陈才才将一片口香糖含在嘴里体验一下，但陈才才放在鼻子下闻了闻，闻到了一股从未闻过的味道，至少与烟味形成了强烈反差，就将这片口香糖放进了口袋。此时陈才才又拿出这片口香糖，细致地瞧它。张华华走到他的身边：不用瞧了，将嘴上烟头甩掉，将口香糖放进嘴里。
陈才才生气地说：不能小点声吗？没见孩子们还走在对面的山坡上吗？戒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，急什么？
张华华等不及要看到口香糖的效果，夺下陈才才嘴上的烟扔在地上。她到陈大虎的卧室里，见兰花送来的口香糖包装盒撂在书桌上，就拿出几片，剥开一片上面的锡纸，出来逼着陈才才含在嘴里。陈才才表情难看，嘴巴不张开，张华华将左手大拇指放在陈才才脸颊左边，另外四个手指放在陈才才脸颊右边，五根手指同时发力。面对突入其来的情形，陈才才没有防备，也不会想到张华华如此粗鲁，来不及提出反抗时，嘴巴在张华华发力手指下极不情愿地张开，一张开，一片口香糖就进入嘴里。张华华用命令的语气说：不许吞进肚里，要含在嘴里慢慢嚼，体验它的清香味道，这样你就会忘记抽烟，你的烟瘾会在清香中不攻自破。
陈才才本来想发火，可嘴里有了口香糖，清香味道赶走了他的怒火，瞧了一眼跟前的张华华，将眼光收回到地面，嘴巴开始慢慢翕动。张华华提醒他不要辜负了兰花一片好心。过一分钟，迫不及待的张华华就问有没有效果？是不是不想抽烟？
含着口香糖的陈才才生气道：它不是灵丹妙药，只有一股清香味，让我很难受！
张华华提醒它无*。陈才才怒道：这个不用你提醒，我认得字。说着，起身到他的卧室，想关掉卧室门，上闩，与张华华形成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，吐出口香糖再抽烟，张华华不会看见。精明的张华华岂能让陈才才钻这个空子，苍蝇从眼前一晃，就知道是公是母，于是紧跟在陈才才身后进来。陈才才要张华华出去，让他安静休息一会，说嘴里的口香糖得慢慢融化，不能性急。
张华华生气道：陈才才，我告诉你，少在我面前装*，你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我，从现在开始，我就一直跟着你，督促你，反正阴雨天，你也不用去田里做事。
陈才才说：我们已经分床睡，井水不犯河水。我答应你积极戒烟，但分床睡必须坚持下去，不能半途而废。这样对你说吧，我已经适应了分床睡，我从分床睡中得到了原来我们一起睡而无法得到的快乐，但我不会告诉你快乐的奥妙。
张华华认为陈才才胡说八道，是不想戒烟的搪塞，是想瞒天过海的花招，不能让陈才才得逞。张华华脑子非常清晰，所有事情相比陈才才戒烟，都显得黯然失色，这是头等重要的事情。
陈才才下床要去厕所。张华华目瞪口呆，认为陈才才又在耍花招，生气道：是不是要大吵一架你才戒烟呀？语气咄咄逼人，一脸难见的凶光。陈才才解释此时真要上厕所，厕所里臭气逼人，哪个愿意在里面享受臭气招待。想想也是，张华华瞧着陈才才匆匆出门。
陈才才一到厕所，佯装蹲在便池上，赶紧抽烟止烟瘾，没有吐出嘴里的口香糖，因为它在嘴里并不影响抽烟。陈才才平时烟不离手，刚才这会儿险些憋坏他。为满足烟瘾，陈才才把所有抽出的烟雾都吞进肚里，再慢慢吐出。陈才才一连抽了两支烟。
张华华一直站在屋场上目注着厕所。她见过了几分钟陈才才还不出来，纳闷陈才才今日与往日不同，于是大声喊陈才才。陈才才随即出来，脸色难看地走到张华华面前，不客气地说：我上厕所你也嚷，你嚷什么呢？想叫七组的人都知道我在上厕所吗？厕所是好玩的场所吗？你脑子是不是有病？不可理喻！陈才才搜索记忆找到了“不可理喻”这个最恰当的词。陈才才冲张华华怒目而视，如此可以压压张华华威风的机会他岂能错过，他脸上的表情与语气带有明显的发泄味道，想一吐为快。张华华被陈才才呛的无言以对，打了个措手不及。
晚饭后，陈才才走进他睡的小房间，一进去，发现床铺上没有被子，装烟丝的漂亮木盒不知去向，地上烟头被清扫干净，他所使用的全部东西不翼而飞了。正站在床边纳闷时，张华华出现在房门口：不用纳闷了，从今晚开始我们不分床睡了，我要时刻对你盯紧点，我要让你戒烟成功，不让你前功尽弃。有压力才有动力。
陈才才激动地说：你在欺负人，当初提出分床睡的是你，要我慢慢适应，现在我适应了，你却反悔分床睡，我不同意！
张华华说：这事由不得你，现在重要的事情不是分床睡，而是督促你把烟戒掉。
陈才才两手一摊：这日子没法过了！陈才才大步来到屋场上。张华华追到屋场上质问陈才才要去哪里？陈才才瞅天没黑，打算去菜园看看，便匆匆离开了张华华。
张华华瞧着陈才才的背影叹息道：看来陈才才戒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，去菜园看看，借口，显然是瞒着我去抽烟啊。事实也确实如此，陈才才一到大路上就抽起烟来，一抽烟，他激动的情绪开始缓和，脸上表情也正常了。
晚上，陈才才想到了以家庭为重，想到了家和万事兴，只好又与张华华睡在了一起。在张华华眼皮子底下，陈才才违心地嚼口香糖，险些呕吐了。陈才才止不住强烈的烟瘾的袭击，只好又以上厕所为由，在厕所里连抽了三支烟，然后返回床上强行闭眼，慢慢入眠。
次日，张华华跟着陈才才一起去责任田做事，借此监督陈才才不抽烟，烟瘾来时要陈才才含口香糖。因为烟瘾的控制，陈才才吃饭不香，早饭时，陈才才仅仅吃个半饱就放下碗筷。此时在田地做事，他特想抽烟，可张华华在跟前，四处又有熟悉的村人，让他不好意思跟张华华发生争执，脸面值千金，于是情绪受到严重压制，做事时全身无力，临近中午时，突然倒在地上。张华华扶起陈才才，追问是什么原因造成的？陈才才坦诚相告是不抽烟影响的。张华华摇头，认为陈才才在骗她。陈才才有气无力地说：抽烟对每个人有不同的影响，可能兰花的父亲不抽烟没有影响，但我对烟有了严重的依赖性，我曾对你说过多次，我一顿饭不吃没事，但几个小时不抽烟就受不了，全身酸软，感觉血液停止循环似的。这不是耸人听闻，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一片冰凉，像不像死人的手？
张华华赶紧摸，虽然不是一片冰凉，但有浓浓凉意。生活经验告诉张华华，此事不可轻视，于是要陈才才随她一起回家，然后她去村卫生所给陈才才拿药。
陈才才说：不用拿药，没事的，我抽两支烟就好了。
张华华赶紧拿出一片口香糖，说：坚持就是胜利。嚼口香糖止烟瘾。
陈才才将张华华强行塞在手里的口香糖甩在地上，激动地说：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？现在我若不抽烟，我就只能坐在地上，就站不起来。
张华华一脸沮丧，似信非信地瞧着陈才才，只能不吱声。这是一种默认，陈才才心知肚明。陈才才赶紧将烟放在嘴上点上火。陈才才有点迫不及待，仿佛久旱逢甘霖。陈才才三下五除二地抽完了一支烟，精神有所恢复，慢慢站起身来。陈才才又抽第二支烟。他让张华华摸他的手：你摸摸，是不是冰凉比前一会儿减弱了？
张华华摸过后不说话，一脸思索，知道确实凉意减弱些了。难道陈才才天生要抽烟，不能戒烟吗？张华华不可思议。但有一点张华华是清晰的，不能让陈才才戒烟过猛过快，要循序渐进，一棍子将烟虫打死是不可取的。张华华想好了，以后要陈才才每天坚持嚼口香糖，一小时只抽一支烟，最多两支烟，从减量着手，最后达到戒烟的佳境，实现戒烟的目的。
每次嚼口香糖的时候，陈才才在心里骂张华华是他的冤家对头。这天，陈才才挑着两个塑料桶去挑井水。水井离家这段路陈才才轻车熟路，闭着眼睛也能走到家里，路面上哪处有突兀的石头，哪处有下沉的低洼，陈才才了如指掌。可这天挑着井水回家的陈才才，走在熟悉的路上竟然走倒了，两只装水的塑料桶，在陈才才倒地时滚进了田沟。陈才才沮丧地坐起来，发现额头在流血，用手一摸，发现被石头尖碰出了窟窿。血从额头处朝下流，顺着脸颊流在陈才才的裤子上。陈才才用手一抹，整个脸成了一张恐怖脸。为什么会这样呢？这可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。陈才才感觉全身无力，两条腿没劲，这是倒地的主要原因。其实在倒地的时候，陈才才用力坚持不倒，依然来不及放下水桶。陈才才追根溯源，知道是控制烟瘾引起的，因为从昨天开始，张华华见他精神不错，就对他下重手，一个小时只准抽一支烟，不抽烟时要他嚼口香糖，并现场督促，从物质层面与精神层面双重打压。
陈才才本来准备起身的，见张华华朝他跑来，索性坐在地上不动。陈才才的血脸吓坏了张华华，一边说着怎么变成这样，一边把陈才才赶紧扶回家里，用毛巾给陈才才擦洗，然后在伤口上涂上云南白药。陈才才坐在椅子上开始抽烟。张华华陷入了沉思，接着对陈才才说：我现在去一趟村卫生所。陈才才望着大门外张华华的背影，暗笑道：不给你用个苦肉计，我只有戒烟的命运了。
在村卫生所里，医生告诉张华华：关于陈才才戒烟出现的问题，从科学的角度讲，戒烟不会有问题，吸烟有害健康，烟盒上写的清清楚楚。但也有不同的个案，比如你家的陈才才，他是个老烟民，抽烟几十年，对烟有了严重的依赖性，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也很正常。就像有人酷爱喝酒，突然停止喝酒就全身无力，这二者的情形是一样的。总之这事说不清楚，有一点是清楚的，戒烟不会戒死人。对于你家陈才才，我的想法是他要抽就让他抽，反正抽到这个年龄了，在这个世上还有多少光景呢？悉心做工作让他少抽一点即可。
医生的话对张华华起了作用，回家后，见陈才才又在抽烟，就视而不见，懒得跟陈才才计较了，仅仅嘱咐陈才才以后适当减量，自己掌握。陈才才好是欣喜，马上起身说：我现在去坡上看*牛，把它牵回家。陈才才一出门，想，没想到戒烟有这么多的好处，既结束了与张华华分床睡的尴尬，又能名正言顺地抽烟了。
烧洗脚水
抽烟的放纵，让陈才才全身充满了力量。天上的北斗星很亮了，山脚处的大路上不见村人走动，树林里，鸟儿们正在归巢，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。能闻到晚饭炊烟的味道。夜幕里，陈才才仍在冲上的菜园里用力掀动铁锹，打算把两垄菜畦翻耕完后再回家。陈才才嘴上的烟头火光忽明忽暗。过了一会儿响起张华华的呼喊声，催陈才才回家吃晚饭，晚风把声音送进陈才才的耳里。自由自在的抽烟，让陈才才体会到了张华华的体贴与温馨，有了作为丈夫的存在感。多年抽烟，陈才才练出了一种特殊抽烟技巧，能一边劳动一边抽烟，烟叼在嘴上不掉，不影响呼吸，让抽烟与呼吸高度和谐，成为完整的统一体。与此同时，陈才才还能将烟从左嘴角移到右嘴角，不用手帮忙，全凭舌头的灵活。
两垄菜畦终于翻耕完了。陈才才一抬头，不知什么时候张华华已悄无声息站在他面前。张华华体贴地说：不着急的事，明日也能翻耕，不用饿着肚子。
陈才才说：事不做完，我回去了心不踏实。现在你让我放纵抽烟，我更应该拼命做事，以此感谢你的理解与支持。
张华华生气地说：别说*话，我不会支持你抽烟，只是你硬要抽，我拿你没有办法，反正身体是你的，你不当一回事，我担心也没用。还有，我发现近期你对我说话，又把当民办老师时那套拿出来了，充满了酸溜溜的味道。走，回家吃晚饭，大虎先吃了，我没有，等你回去一起吃。
陈才才说：此时对我来说吃不吃晚饭无所谓，有烟抽就够了。
张华华说：又说*话糊弄我，哪有抽烟顶饭吃的事。
陈才才说：我是一个例外，抽烟时全身充满力量，没烟抽，全身软的像一摊没有筋骨的稀泥。这次在抽烟上你放我一码，我这人讲良心，不是木头人不知好歹，我会一礼还一礼，给予你丰厚的回报。
丰厚的回报？夜色中的张华华抿嘴一笑，心想，你陈才才如何回报我？夫妻俩走在回家的路上。张华华对身后的陈才才说：不要你的回报，你也不要痴人说梦。每天的家务事都是我做，你除了做田活事，家务事很少问津，你以后每天把自己的事处理好，比如自己的衣服自己洗，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。你要是每天给我端洗脚水，我才相信你在回报我。可是你不会，结婚这么多年，你骨子里有大男子主义倾向，外表看似柔软，内心却很刚强，二者反差强烈。
夫妻俩回到家里。陈大虎洗澡后躺在卧室床上听收音机。张华华把热在锅里的饭菜端到堂屋饭桌上，并拿来一瓶酒。陈才才笑说：有烟抽，还喝什么酒啊。陈才才去厨房自个儿盛了一碗饭，想在张华华面前表现一下。陈才才说：从今后，再忙再累，我也不要你帮我盛饭，我有腿有手。这是回报你让我抽烟的方式之一。
饭后，张华华收拾好厨房出来，陈才才扔了烟头，起身进了厨房。张华华问他要干什么？陈才才不说明原因。张华华走进陈大虎的卧室，要儿子近两天把兰花叫来家里，年轻人只有关系紧密，方能修得正果。
陈大虎说：我与兰花关系紧哩，昨天我俩还在一起，总不能还没结婚，就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，那样会让人笑话。
张华华生气地说：这是美事，没人笑话，还会伸出大拇指点赞哩。你不小了，妈想早点抱孙子，你爸也是。妈想明年秋天把你和兰花的婚事办了，了却我和你爸的一桩心事。这样吧，兰花来了，我暗中掏掏她的口气，她同意的话，我们马上履行礼节，照花村的老规矩办。如果兰花还有顾虑，我就好好做她的工作，再说她的年龄也到了出嫁的时候。我相信她的父母不会有意见，女儿大了不用留，留来留去留成仇。
陈大虎说：现在不是兰花的意思，我想多玩两年，不想过早结婚，结婚后肩上就有担子，我不想过早地挑担子，那样我的人生从此步入了新轨道，我的身份就会发生根本性改变，从男孩一下子变成了男人，我真怕这质的飞跃，因为我实在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。
张华华生气地说：哪个男孩不变成男人？这生活规律每个男孩都得走，你想头上戴花与众不同吗？少跟妈说*话！
这时陈才才推开门叫张华华出去，说锅里烧好了温热水。
陈大虎惊讶道：爸，你今日烧热水可是头一遭，明日我看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。陈大虎对老爸的进步支持并点赞。
陈才才假装生气道：哪本书上写着只准你妈烧热水不准你爸烧热水？你妈放任我抽烟，我给你妈烧点热水不应该吗？何况我自己也要使用。陈大虎笑说不是这个意思，待母亲一出去，就赶紧下床关好房门，耳朵上又插上了耳机。
陈才才不仅烧好了温热水，同时舀在张华华的洗脚盆里，放在张华华平时坐着洗脚的地方。平时，陈才才与张华华各有洗脚盆，这是结婚时二人定的规矩，严格说来是张华华的怪癖。张华华每次洗脚时喜欢坐在大门边，陈才才每次洗脚喜欢坐在饭桌边，一边抽烟一边洗，两脚在盆里互相蹭，不用手帮忙，不考虑脚洗没洗干净，只在意张华华看见他洗了脚就够了。张华华坐在大门边洗脚时，陈才才说：说过的话我一定落实，不会成为空话，你让我抽烟，我用行动回报你。
张华华说陈才才的态度转变太快，让她有点儿云里雾里。陈才才说：你的态度转变的比我更快，前些时候还固执不要我抽烟，现在不是允许了？
张华华一脸思索，总觉得陈才才的突然转变有目的。但想来想去，唯一的解释是，现在她与陈才才成了老夫老妻，性格随着年龄增长发生改变，花村有很多这样的事例，年轻时夫妻俩喜欢吵闹，老年后相敬如宾。可陈才才硬说是张华华让他抽烟，他这是回报张华华。张华华也不与陈才才计较是真是假，由衷的笑容写在脸上，灯光下看的非常清晰。
次日傍晚，陈大虎去了兰花家里，没遵照张华华的意思把兰花叫到家里，还晚上在兰花家里住宿。陈才才认为是他向张华华表示诚意的最佳时机，至少他可以放手去干，不至于让儿子讪笑。张华华在厨房烧晚饭时，陈才才坐在灶膛前，将柴禾送到灶膛里。张华华叫他把火烧小点，他就烧小点；叫他把火烧旺点，他就烧旺点，名符其实的一切行动听指挥。晚饭烧好了，陈才才让张华华坐在饭桌边，他把饭菜一一端到饭桌上。刹那间，张华华感到自己被宠成了女王。有趣的是，平时饭前陈才才总要抽烟，即使抽几口也行，但今晚晚饭时竟然不抽，怕烟雾影响张华华的食欲。张华华被感动了，情不自禁地给陈才才夹了菜。饭后，陈才才不要张华华收拾碗筷，主动承担这个任务。接着，陈才才像昨天一样烧好温热水，舀在张华华的洗脚盆里，端到那个固定的位置。陈才才的一举一动，张华华都看在眼里，对于陈才才收拾碗筷，因以前他也干过，并无新意，她感动的是陈才才给他弄好洗脚水，细微之处才显真情。特别是，陈才才向张华华庄重承诺，以后责任田的活碌不要张华华插手，他一人承担下来。
张华华生气地说：这怎么可能呢？农忙时节靠你一个人准会误了农事，得不偿失。比如插秧，你一个人插得来吗？
陈才才说：这样吧，你只在农忙的时候下田，做些你能胜任的事，比如你说的插秧，它确实是季节性的不能延迟，平时你就不用操心了。
陈才才说到做到，平时七组村民，在陈才才责任田里，只能见到陈才才的身影，不见了张华华的身影。陈才才起早摸黑，节省时间代做了张华华的事。七组村民开始没在意这种情况，时间长了就追问，于是埋怨陈才才的行为，与七组整体氛围背道而驰，有带坏别人老婆的可能性。陈才才苦脸笑说：各家有各家的做法，像杀猪，有的杀猪颈，有的杀猪屁股，风景不同，想看就看，不想看就视而不见。话都说到这个份上，村人也不再埋怨陈才才了，于是两种风景出现了，别人责任田里是夫妻相伴，陈才才的责任田里只有孤单的影子。
这天，七组有位村民从外地打工回来，经过陈才才的责任田边，见陈才才一人在田里做事，好奇问道：陈才才，你搞什么*呀，想把张华华藏在家里当皇后吗？如果七组的夫妻都像你们这样搞，那后果不堪设想，定会天天鸡犬不宁，骂声一片。陈才才就极力回避这个话题，说不是村人想象的那样，说爱人张华华近期身体不适。一句很有效的搪塞语。村民不再追问，又想知道真相又能如何？于是走了。
这年严冬的时候，七组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雪。陈才才的屋场上，牛屋上，麦田里，山坡上，都覆盖着厚厚的雪。树枝上的积雪被北风吹落，次日树枝上又有积雪。这样的雪天，七组的男人们都在家里烤烘笼取暖，陈才才却戴着棉帽，穿着靴子，扛着铁锹，迎着凛冽的北风走去自己的麦田。张华华说：不去了，雪压着麦苗，有什么好看的。你不冷吗？
陈才才说：冷的是闲人，我有烟抽就不觉得冷。我提前清理好麦田沟，这样融化的雪水不会淹了麦苗。
张华华生气地说：融化的雪水能有多少呢？何况是慢慢融化的。
陈才才说：你说的也是。不过我去田里转转就回来，我在家里坐不住。这时一支烟抽完了，陈才才马上换上一支，嘴巴里呼出的哈气，既有浓浓的烟雾，也夹有气息，二者汇合一处。接着陈才才说：算了，我不去麦田了，我去稻场背一捆稻草回来放在牛棚里。陈才才把背回的稻草放进牛棚，然后把*牛牵到池塘边喝水。总之，陈才才为了不戒烟，极力讨好张华华，让肩上的担子尽量加重，能不让张华华插手的事尽量不让张华华插手。
春节过后，陈大虎的婚事紧锣密鼓起来。陈才才认为送给兰花的礼物一样也不能少，在花村不能争第一，但也不能排名最后，这既是给自己面子，更是给兰花面子。兰花父母对陈才才办事方式非常满意，当面夸陈才才：毕竟是当过民办老师的人，做事礼貌规矩，让人无话可说。陈大虎与兰花的婚事定在这年的“五一”。“五一”这天，七组人声鼎沸，孩子们聚在陈才才的屋场上，等着看新娘子。张华华把喜糖撒给孩子们，孩子们拿了喜糖还是不走。当七组对面的山顶上出现顶着红头巾的新娘子时，七组成了热闹的海洋，大人们站在各自的屋场上笑着观望。婚礼特别热闹，人们说这是七组最热闹的一场婚礼。
从这天开始，陈才才家里由四口人变成了五口人。
婆媳争吵
陈大虎与兰花还沉浸在新婚的喜庆中，就到了割麦的时节。草丛中的蚂蚱放开嗓子乱叫，绿油油的麦杆泛*，麦穗随着天气越来越热也逐渐*了起来。花村一年里最忙的时候是割麦，花村人称之为“两头忙”，形容的准确。
这天上午，陈才才来瞧自己的麦田。南风中，麦田里响着“刺啦刺啦”声，作为种田的老把式，陈才才知道一个星期后就割麦了。“刺啦刺啦”的响声与金色的麦浪是小麦丰收的标志，陈才才微笑着。连续看了几块麦田，欣喜的陈才才不停抽烟。陈才才回到家里时，厨房烟囱冒着午饭的炊烟。厨房里，张华华一会儿在灶台边，一会儿在灶膛口。兰花坐在厨房里择菜叶，面前放着装菜篓子，这些菜是她刚从菜园里拎回家的。陈才才在厨房扫了一眼，想，这兰花还是新媳妇就表现不错，大虎一辈子有福了。
接着陈才才从家里寻出镰刀，一共四把，镰刀正面与反面都有锈迹。屋场边有个磨刀石，陈才才坐在磨刀石边磨镰刀，身边放着装水的盆子。镰刀与磨刀石相摩擦，发出一种丰收的声音，陈才才爱听。待一把镰刀磨好时，兰花站在大门口，说饭菜端到了桌子上，催陈才才回屋吃午饭。陈才才刚抽上一支烟，怕烟浪费了，叫兰花他们先吃，说磨好四把镰刀后再吃。
兰花午饭后把陈大虎拉进卧室，并并上房门说：我观察发现，这个家全是你老爸顶着，他做死不吃饭，你妈成天玩，我娘家妈不是这样的，总是心疼我爸。
陈大虎说：我爸心疼我妈是有点过分，他总是不要我妈做田地事，一人承担下来。至于说我老爸做死不吃饭，有点夸张，只能说在七组，没有哪个男人比我爸更吃苦。接着说话声消失了，这对小夫妻开始每天的例行午睡。
张华华逢人就夸兰花好。看见有人在田里做事，人家没邀请，张华华主动走到人家面前搭讪，介绍儿媳妇兰花的贤惠与孝顺。当人家说别的话题时，比如孩子上学，张华华又把话题扯到兰花身上，说兰花是花村数一数二的好媳妇，只有第一，没有第二，打着灯笼也难看。又说她这个当婆婆的有福气，儿子陈大虎有眼光。看见藕堰边有人清洗衣服，响着高低的棒槌声，张华华就从家里出来，来到人家的背后，先说几句题外话，然后扯到兰花身上来，都是好的言辞。张华华夸的时候不瞧对方表情，只顾搜寻脑海里的好听话。都不是笨人，对方知道张华华的用意，看似在夸兰花，也变相夸自己会当婆婆，一个巴掌拍不响，一人好不起来，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。
扪心自问，张华华自打兰花进门之后，是真心实意对兰花好，跟兰花说话时轻声细语，客客气气。兰花说：妈，不要这样待我，我是这个家庭的一分子，不是客人。但兰花看不惯婆婆在公公面前的趾高气扬，高人一等的样子，怜悯公公的劣势，暗自为公公打抱不平。从陈大虎嘴里，兰花搞清楚了公公劣势缘于抽烟。兰花认为抽烟是不值一提的事，花村没有几个男人不抽烟的，兰花娘家父亲也抽烟，只是眼下戒了而已。在兰花的印象里，娘家母亲从未对娘家父亲抽烟埋怨过什么，认为公公为抽烟刻意讨好婆婆，把婆婆宠成女王，是典型的小题大作，是被婆婆折腾投降的自然表现。
陈才才的堂门大门，关开时，大门下沿与门墩相擦发出怪异的响声。这天清晨又有了怪异的响声，兰花睁开眼，见卧室窗户那儿只有浅浅亮光，天似亮未亮的样子。兰花推醒陈大虎：你听，天这么早，你爸又去田里干活，而你妈却睡在床上，也不阻止你爸。我觉得你爸太可怜。
陈大虎说：睡吧，不管他们的事。谁叫我爸那么爱抽烟，在卧室抽烟怕我妈数落，只好去田里边做事边抽烟。再说我爸，是个闲不住的人，总想做事，他想做事就让他做吧，田地事是苦干出来的。再说不是我妈不想做事，是我爸不让她做，说他早出门晚回家，就把我妈做的事代替了。兰花叹息一声。
因怜悯公公，兰花对婆婆滋生恨意，只是忍着不说罢了。然而这天打麦，兰花终于没忍住，把心中的恨意暴发出来。天气炎热，大地像火烤一样，稍不注意就有中暑的可能。陈才才一人在稻场上场麦，张华华去了稻场，但陈才才不要张华华插手。陈大虎与兰花也去了稻场，陈才才同样不要他俩插手。这样三个人就回了家，稻场上只有陈才才一人顶着烈日慢慢折腾。
村庄栎树上，知了叫声一声长一声短。张华华回家后换了衣服，穿上了绿色的夏季短袖翻领T恤衫，坐在大门口用葵扇纳凉。兰花把公公与婆婆进行对比，恨意滋生心头。兰花不要陈大虎听收音机，催他去稻场帮忙。陈大虎不去，轻描淡写地说：你不用管这事，我爸自有安排。兰花生气地从卧室来到堂屋，对摇葵扇纳凉的张华华说：妈，我们去稻场帮爸吧。张华华说：不用，是你爸要我们回来的，他一人能胜任，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。兰花在娘家时帮父母打麦过，知道打麦的套数，不是一个人做的事，人多力量大。兰花又催婆婆跟她一起去稻场。这时张华华生气地说：你在家好好纳凉，要你操个什么心呢？这不是你操心的事。打麦嘛，多个人少个人不重要，不要怜惜你爸晒在烈日下，他不怕晒，带了水不会渴着他，有烟抽不会让他乏力。再说，这也是对他抽烟的变相惩罚，是他自作自受。
逆耳的话让兰花想反驳，可张华华起身去了厨房，说阳光到了大门口，该烧午饭了。兰花一脸沮丧，把挂在墙壁上的草帽戴在头上，这时陈大虎出来了，把兰花拉进了卧室。吃午饭的时候，张华华站在屋后，冲陈才才喊了几声，然后不等陈才才回家，就将饭菜端上了饭桌。直到午饭吃完了，陈才才还没有回家。这时婆婆又坐在大门口用葵扇纳凉。兰花实在忍不住恨意了，冲婆婆不客气地说：妈，我认为你对爸太过分，你在虐待爸，你让我和大虎没脸出门见人。张华华一听，气的咬牙，一个新媳妇竟然这样对婆婆说话，一点儿也没把婆婆放在眼里，胆子太大了，七组还没出现这样的儿媳妇，于是怒道：你胡扯什么，我哪里虐待你爸了，我看你这是找分家的借口，想分家直说！我没想到你的心肠太*，嫉妒我享福，我是享我丈夫的福，不是享你的福，亏我天天给你烧好吃的，逢人夸你是个好媳妇，想不到看走了眼！
兰花激动地说：我也看走了眼！你看看别人的家庭，哪个妻子不跟丈夫同甘共苦？
张华华怒道：我丈夫心疼我，是我们私下协商好的，要你管呀！
兰花冷笑道：协商！说的好听，你那是要挟！爸不就是爱抽点烟吗？至于你如此虐待他吗？我真担心你在人前晃来晃去，人家暗里戳你的后背。
这话戳痛了好强的张华华，在她有生之年，还没有哪个敢如此对待她，竟然遭到儿媳妇的痛戳，今日不好好教训她，他日一定上屋揭瓦，家里没有安宁日子，以后的日子怎么过？张华华要磨兰花的棱角，叫兰花学会以后如何跟婆婆说话！张华华拿起笤帚打向兰花，可落下时，笤帚被陈大虎抓在手里，兰花被陈大虎推到一边去了。想到儿子与儿媳妇合伙欺负自己，张华华更是义愤填膺，怒火中烧，冲兰花破口大骂，最难听的脏话都从她的嘴巴里迸出来。张华华手指兰花，说了一个不该她说的“滚”字，此字一出，兰花泪流满面，倏地跑到大门外，径直朝娘家跑去。陈大虎随后也跑出了大门外。七组有人看出了奥妙，站在屋场上议论着。在藕堰上面的稻场处，陈大虎追上兰花，拉住兰花要她回来，有话在家说，说得清楚的，劝兰花不要意气用事，只会让他人讪笑，同时去了娘家，娘家人也会心情不爽。但兰花挣脱陈大虎，铁心要回娘家散心，陈大虎只好紧跟在兰花身后。
打麦的陈才才对此一无所知。直到一位村人经过稻场，对他说：陈才才，你家都闹翻天了，你还有心思在稻场打麦。陈才才赶紧将*牛固定在一处绿色的厚草丛上，连走带跑地回到家里。他见陈大虎的卧室空无一人，见张华华躺在床上无声垂泪。
张华华哭说：才才呀，我们瞎了眼，找了这么个不懂事的儿媳妇。
陈才才说：家里每天一片祥和，今日中了什么邪气！
张华华坐起，说了前因后果。陈才才抽着烟说：作为婆婆，你要宽宏大量，无论兰花有错没错，你要迁就她，她是新媳妇，不结婚还是个孩子。凭心说，兰花没说过分话。
张华华止住泪，激动道：你的意思是我错了，我错在哪里？你在稻场打麦不假，可我在家烧午饭也是事实，我要去稻场与你一起打麦，这午饭哪个烧呀？
陈才才说：把兰花接进了家门，就要当成自己的亲闺女看待。
张华华气道：你不要说风凉话，寻根问底都是你引起的，你要戒了烟，你就不会向我乱承诺，我就随你去打麦，今日的事就不会发生了。
陈才才说：这与打麦是两回事，井水与河水不搭边。陈才才垂头抽烟，想，兰花已经去了娘家，当务之急是让张华华振作起来。陈才才调节张华华的心情，故意强调他肚饿的厉害，要张华华下床去热菜饭，张华华只好下了床。
饭后，陈才才说：我现在去兰花娘家，给他父母解释解释。
张华华生气道：不去，去后说什么？说我不对说兰花对吗？我的伤口已够深，你不要在伤口上再撒盐！
陈才才抽了一口烟说：这事总要结束，僵持下去叫人笑话，我必须过去跳个圆圈。放心，去了不会说你的不对，我会说你身体不适，情绪急躁，换成平时不会发生这种事。如果兰花父母数落我，我就听着，把问题全部拢到我身上。
张华华瞧着窗外，想，陈才才所说不无道理，不能僵持下去，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，僵持如同在脸上贴上让人耻笑的标签。陈才才出门时向张华华承诺，去后一定带回兰花，无论想什么办法，不让兰花留在娘家，家庭必须恢复到风波之前的和谐与安逸。
陈大虎搬到了镇上
张华华在陈才才走后坐立不安，担心兰花不回来，又担心陈才才不会说话，在波澜上再生波澜。张华华站在大门口瞧七组对面的山顶，希望见到熟悉的人影。然而等到鸡们上笼，夜色降临大地，山顶上仍然不见熟悉的人影，于是脸上罩满愁云。接着，七组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光，张华华也不开灯，仍然坐在黑暗中的大门口。大人喊孩子回家吃晚饭的声音，在村庄上空萦绕，山顶上依然没有熟悉的说话声。张华华想，陈才才去后肯定不顺，若顺，早就回来了。张华华在心里埋怨陈才才不该去，自己给自己脸上写上了难堪。往日这个时候，肚饿的张华华在吃晚饭，但此时，她不饿，没有一点食欲。
到了晚上八点一刻，张华华还坐在大门口，依然没开灯。她的身后是黑暗，眼前是朦胧的星光。上弦月挂在天上。星星眨着眼睛。听不见孩子们的奔跑声，但蛙声如鼓，一阵高过一声，让张华华心里更为烦躁。突然，张华华看见一道电筒的亮光出现在山顶上，接着听见大虎与兰花的说话声，还有陈才才嘴上那忽明忽暗的烟头火光。张华华赶紧开灯，脸上忧愁一扫而光。张华华来到厨房，将锅里添加了半锅水，然后坐在灶膛口，打算将锅里的水烧成温热，供兰花回家后使用。不一会儿，脚步声响在门外的屋场下，张华华主动与回家的兰花打招呼：你回家了就好。家和万事兴。我已在锅里烧好了温热水。
兰花说：妈，是我不好，你大人不计小人过。你吃晚饭了没有？
张华华说：吃了。兰花的一声“妈”，让张华华温暖极了。她说：兰花，你是个好孩子，今日是妈一时糊涂，妈以后时刻保持清醒头脑，不该发生的事竟然发生了，从今以后，这不愉快的一页翻过去啦。
一个小时后，家里安静下来，只有陈才才的卧室里还亮着灯光。房门关紧。陈才才与张华华坐在床上小声说话。陈才才抽了一口烟说：我先声明，你要冷静，如果你不能冷静，我今晚什么也不说，哪天你的情绪冷静了我再说。
张华华极想知道陈才才去兰花娘家说了些什么，有没有答应兰花提出的无理要求，凭人生经历猜想，陈才才如果不能满足兰花的要求，估计兰花不会爽快随他们回家。陈才才说：说有事，是真有事，说没事也没事，放心，再大的事由我顶住，不用你管。陈才才的含而不露与故弄玄虚，让张华华一脸焦急，一颗心悬了起来，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，催陈才才有屁快放。
陈才才说：你小声点，让大虎与兰花听见了多不好。分家吧，分家后各吃各的饭，一切不愉快的事都不会发生了。
分家！对张华华来说，这是两个可怕的字眼，她做梦也没有想到。七组的新媳妇，过门后至少一年或两年，才提出分家的想法，事先友好协商，不闹矛盾，热闹笑和的分家。兰花进门时间短，这样把家分了实在让村人笑话，全家人在人前颜面扫地。
张华华激动地说：不能分，要分也要等到明年。
陈才才说：分家是好事，每个家庭在儿子婚后都会分家，前提是不闹矛盾。分家是兰花提出的，大虎极力附合，我当着兰花父母的面也郑重表了态。我们思想要解放，不能以老眼光看新世界，现在社会发展突飞猛进日新月异，兰花娘家那个组好多年轻夫妻都搬到镇上去住了，那儿有招商引资来的企业，年轻人去后有班上，有人算了一笔账，上班工资与种田收入强多了，能更快地实现致富。
张华华睁大眼睛，赶紧说：住镇上？我倒是听人说过也亲眼见过花村住到镇上的熟人，我知道这是好事，哪个不想住到镇上呢？环境好，有商场有超市购物方便，晴天不会一身灰，雨天不会两脚泥，人来人往一片繁华，但这是别人享受的，我家的人享受不起，没钱购房，购房不能空嘴说空话。
陈才才说：你总算明白分家的意思，不是分我们现住的三间瓦房，这有什么好分的，分了也是每天见到，在一个锅里吃饭。要在镇上小区里购买一套商品房，把兰花与大虎分出去，让他们住到镇上，在镇上工厂里上班，这是好事。至于购房钱，我们拿出家里的全部积蓄，兰花娘家承诺支援购房钱的三分之一，不够的，我们找亲朋好友借，以后慢慢归还，我想了想，是不成问题的。事成之后，七组人会对我家刮目相看，我家日子从此越过越幸福了。
张华华豁然开朗。她没想到亲家那边支持三分之一的购房款，自家还有什么话说，砸锅卖铁也要在镇上买一套商品房，让儿子与儿媳妇成为镇上人。张华华越想越高兴，夸陈才才今日去兰花娘家意义重大。又想，以后他们住到了镇上，婆媳就不会闹矛盾，家境发展是一年一个新台阶。接着张华华下床，打开从娘家带来的红木箱，拿出两本存折，一本是农业银行的，一本是农村信用社的，让陈才才合计两本存折上共有多少存款，再估算找亲朋借多少钱。
陈才才接过存折，看后退给张华华说：把它们收好，现在说不清楚，只有购房后，才知道还要借多少钱？因为房子面积说不清楚，楼盘价格也不一样。不过我向你承诺，借的钱由我还，在回家路上我就想好了，忙时在家，闲时出外打工，一年四季不让手脚空，估计两年就还清了。张华华吃了定心丸，顿感全身轻松，认为这“分家”应该分，于是熄灯休息。
次日天刚亮，陈才才就起床，像往日一样先抽一支烟，接着下床去门外上厕所，然后去了责任田。对于陈才才来说，只有雨天与雪天才是例外。不过张华华听见陈才才走后厨房里有响声，是锅铲与锅相触，是水瓢在缸里舀水，就诧异地下床查看，原来是兰花在厨房里准备早餐。什么是兰花的动力？张华华明白是“分家”动力促成的。兰花对站在厨房门口的张华华说：妈，天还早着，你上床再睡一会儿，待我烧好了早餐你再下床。
张华华说：你回卧室睡吧，早餐不要烧早了，什么时候烧我清楚，烧早了，你爸没回家又变凉了。再说你还是新媳妇，烧早餐不是你的事。
兰花说：昨晚我与大虎商量好了，今日早餐后去镇上看房，想早点过去多看几处。
原来是为了这事，难怪哩。张华华笑了一下，去打水洗脸。洗了脸，有意观察兰花对厨房的熟悉程度，想不到兰花轻车熟路，一会灶台一会灶膛，动作利索。还有好习惯，给灶膛里添了柴，到灶台边拍掉手上的灰尘与柴屑，防止掉进锅里。不怜惜细皮嫩肉的双手，不怕柴刺，看得出来在娘家时没有娇生惯养，令张华华特别感动，认为儿子大虎一辈子有福了。
兰花与陈大虎一到镇上，没有先看房，而是来到镇边上一处高位置，站在那儿打量整个集镇的风貌，商量在哪个方位购房。古老的集镇与时俱进，日新月异在发展，工厂有序地排列着。镇中间的街道上人来人往，穿镇而过的小河，像一条美丽的缎带，成为集镇夺人眼球的点缀。兰花对集镇南边那条河特别感兴趣，河面上波光粼粼，轻舟之上，撒网之人动作轻盈。河边有一处新楼盘，兰花认为那个楼盘好。
陈大虎说：我与你的想法恰恰相反，我认为镇北边的楼盘好，那儿工厂多，我们购房不是为了享受与舒适，主要为上班方便，要使购房价值最大化。
兰花说：河边也有工厂。走，把每处楼盘看一遍后再做定夺。
接下来，二人依然看镇上几处楼盘的环境、交通、房间结构以及性价比，到中午时全部看完，但兰花仍然坚持购买河边的楼盘，说了诸多好处，陈大虎拗不过兰花，答应在河边楼盘购买。这是一套二室二厅的房子，进行了简装，厨房与厕所都装了，只要添置一些家具，就可以搬进来居住。兰花站在阳台上，河面尽收眼底，水风温馨，有一种享受美景的愉悦。用现在的话说，他们购买了一处湖景房，性价比较划算。在售楼处付了定金后，二人心情无比畅达。
傍晚时，陈大虎与兰花回到家里，陈才才得知看房结果，笑说：你们安心了，我和你妈也安心了。现在就一心一意办事。张华华满脸笑容，极力附合陈才才的说法。三个月后，新房里该添加的东西添加了，该配置的物件配置了，陈大虎与兰花搬了进去。他们请来拖拉机，停在七组湾前的稻场上，把结婚时的大部分东西，让拖拉机拖到镇上的新房里。搬过之后的婚房里，不见兰花从娘家带来的家具与衣物，只剩下一张床铺，床铺上的简单被褥，窗边那张书桌，床铺边撂置的那口箱子。显而易见，镇上的商品房成了陈大虎与兰花的婚房，乡下婚房只是一个空壳，以后他们回家不想返回镇上，就在家里凑合住上一晚。
陈才才与张华华心里都有一丝冰凉，他们知道，女儿陈爱爱不回家，家里每天进出的只有他们老两口。陈才才用力地抽烟，再用力地吐出来。在陈才才看来，镇上与花村七组，从此隔着太远的距离，从此一个家变成了两个家，从此一个锅里吃饭变成了两个锅里吃饭，从此一个饭桌变成了两个饭桌。然而面对张华华的流泪，陈才才说：鸟儿长大了要让它翱翔。对于大虎与兰花来说，从此后会挑起家庭的担子，知道什么是人情世故，什么是过日子，这是好事。
又到了周六。陈才才午饭过后，去接女儿爱爱回家。走到种烟叶的菜园时，突然想起不用接了，于是站在路上，想，自己真老了，开始丢三忘四了。返回家里时，遭到张华华的埋怨。
陈才才说：房子的事一办好，我就想爱爱明年考大学的事，考上就好了，七组目前为止没出一个大学生，看爱爱学习用功的劲头，将成为七组的第一个大学生。
张华华说：爱爱真考上了也不是你的功劳，那是孩子努力的结果。
陈才才生气地说：你不懂，你什么也不懂，我教过书，我是知道的。
陈大虎家里有一间空着的卧室，窗户对着河面。周末，陈爱爱回到哥嫂家里，住在这间卧室里。在陈爱爱看来，这是学习的好地方，清静，学习累，推开窗户，眺望窗外河对岸俏丽的山峦与宁静的河水，感受和风的吹拂，马上疲劳消除，神清气爽，学习劲头又上来了。晚上，小区里熄了灯，陈爱爱的卧室里仍然亮着灯光。灯光透过窗玻璃，映到河面上，随着波浪起伏，变得更为璀璨。灯光下，陈爱爱埋头书写，笔尖在纸上行走，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字迹。对于读高中的陈爱爱来说，现在要争分夺秒，放松与懈怠是对高考的不负责任，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。陈爱爱渴望上大学，没到过美丽的大学校园，但在画册上见过，美丽大学校园的倩影使她更为神往。如果说青春是一首美丽动人的诗篇，陈爱爱正在抒写那首动人的青春诗篇。
陈大虎与兰花推开门进来了。作为哥嫂，父母在乡下，他们要对陈爱爱关心与照顾。陈大虎说：爱爱，哥这辈子与大学无缘，不是一块读书料，瞧着书本就头疼，你是咱家的希望，但要注意身体，休息吧。特别是爸，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，以前他再苦再累，周末也要接你回家。
陈爱爱说：我知道，我用努力学习回报爸。
兰花说：小妹，努力吧，嫂子相信你的能力，你考上了大学，嫂子脸上光彩。
陈爱爱双手拥着兰花的左手臂，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。
一锤定音
转眼进入第二年的三月，万物复苏，大地充满了勃勃生机。陈大虎早在镇上一家工厂里上班，每天早去晚归，中午在单位吃午饭。兰花起初应聘于一家镇办皮箱厂，怀孕之后辞了工，把保胎当成第一要务，目前已有六个月的身孕。兰花挺着大肚了，走路像鸭婆，上下楼梯时非常小心。虽然十月怀胎分娩，但因不慎早产的事时有发生，酿成悲剧后悔莫及也时有发生。
白天，兰花一人在家，没人说话，到阳台上走走，看对面的河景。怀孕后的兰花对饮食有些挑剔，陈大虎吃顺口的她不喜欢，她喜欢的陈大虎吃着反胃。三天前兰花扶着肚子吃力地下楼时，有人当着兰花呈现出一脸惊讶。是的，如果滚下楼梯将是不敢想象的后果，批评兰花胆子大，典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，这是非常危险的，是对自己不负责任，也是对肚里的孩子不负责任。有人议论兰花不是合格的母亲，兰花听了面红耳赤，羞愧的无地自容。于是兰花每天待在家里很少下楼。对兰花来说，晚上有陈大虎陪伴照顾说话解烦，时光好打发，最难捱的是白天，阳台上看河景不能真正解除她的寂寞。兰花几次站在对面房间门口瞧，想，这房间里为什么不住人呢？后来得知人家根本没有搬来居住的打算，目的就是购房增值赚钱。
这天兰花站在阳台上，天阴沉，过一会儿随着一声雷声，下雨了。兰花返身回屋并关上了房门。此时在乡下的老家里，陈才才赶紧离开田地回家，他没带雨伞，被雨水淋着，不一会儿衣服全湿了，脸上雨水顺着脸颊流。大地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。虽然陈才才是跑着回家的，到家时依然成了落汤鸡。
三天后雨过天晴，天空蔚蓝，春光洒满陈才才的屋场，绿色树叶在阳光下显得更绿，又闪闪反光。
早饭后，陈才才去麦田里排除积水。张华华说：走，陪我去镇上，现在照顾兰花是当务之急的大事。陈才才说：你一人去就行了，关键看兰花的意思，如果她要你留下你就留下，如果她不想你照顾你就回来，让她娘家妈照顾最好，交流起来更方便。
张华华说：我昨晚不是跟你说过吗？我怕照顾兰花，我担心兰花硬要我去照顾她，我们一起去做兰花的工作，让兰花把她娘家妈喊来照顾，这样以后省去很多事，少说多少闲话啊。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。
陈才才抽着烟说：实话实说，我支持你去镇上照顾兰花，照顾怀孕的儿媳妇是婆婆份内之责，七组的婆婆都是这么做的。
张华华说：我知道，可我的脾气与兰花的脾气相撞，去后婆媳关系肯定生变，二人会起冲突。同时我走后，你一人在家不方便，一日三餐都成问题。
陈才才说：你去征求一下兰花的意见再作决定，现在家里的事只能排第二位，照顾兰花排在第一位，她是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。
岂知张华华征求兰花的意见时，兰花说：这事我早想好了，还是妈来照顾我好，没有比妈更好的人选。
张华华愣然地瞧着兰花，吃惊地说：你要想好，我烧的菜不一定合你的胃口，要说最好的人选，当然是你娘家妈，她把你一手抚大，知道你的嗜好，即便一个眼神，也知道是什么意思。我不行，我大大咧咧，说话声音大，没有多大涵养性，一生气或一激动，能说的话脱口而出，不能说的话也脱口而去，临时照顾几天可以，时间一长就出问题。
兰花说：我商量了我娘家妈，她一口拒绝，关键是我娘家爸有病，如果没人照顾，有个三长两长就后悔莫及。
张华华说：你娘家爸不是戒烟了吗？戒烟了为什么还有病？
兰花说：戒烟与有病没有关系，即便从未抽过烟的人也得病。
张华华不语，想，等陈大虎下班回来后再与陈大虎商量，让陈大虎做兰花的工作。
陈才才看见夕阳落到山顶，仍不见张华华回家，担心脾气不好的张华华，一激动，与兰花发生争执，于是步行来镇上。陈才才虽然腿短，走路速度不慢，来到儿子家里时，仅用了五十五分钟。陈才才开门见山，要兰花与陈大虎当面说真实想法。陈大虎先说，后是兰花说。二人想法相同，是商量后的统一口径。陈才才在二人说完后瞧张华华的表情，明显写着不愿意。陈才才要张口说话，张华华向陈才才做了个打住的手势，抢先说：大虎与兰花，你们二人都在场，我亮明我的观点，如果能把兰花娘家妈请来照顾，那是再好不过了，但兰花娘家爸有病要人照顾，兰花娘家妈不能来，我有个想法，索性找个保姆来家里照顾兰花。
请保姆！所有人的眼光都瞧向张华华。
陈才才说：不行，我反对。如果请保姆，等于大虎上班白上了，我种田白种了，不行，绝对不行！陈才才用眼光暗示张华华你是有钱人吗？用眼光提醒张华华还有一笔欠款没还给人家哩。接着陈才才把张华华叫到楼下，细致做思想工作。陈才才说：还是你来吧，我在家把田地种好，我自己烧饭洗衣，你一心一意照顾兰花吧。
张华华说：你要这样说我就过来，但你以后没有后悔的机会。另外我脾气不好，如果跟兰花闹了矛盾，你不要怪我不像个做婆婆的。
陈才才说：只要搞清楚兰花是你的儿媳妇，出生的孩子是你的孙子，这就够了。另外，你现在年纪大了，脾气要改一改。你没发现吗？兰花来镇上后变了，最明显的是大虎，有了吃苦精神，又有了男人的责任与担当。再苦再累，待孩子出生后过了百日，兰花就可以照顾孩子了，更不用说能照顾好自己了。
张华华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，要陈才才随她进屋。张华华一坐到椅上，就郑重地说：刚才在楼下，我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，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，就是兰花随我们回到乡下一起生活，那样我在家里既能照顾她，也能照顾家里，田地收入有保障，大虎上班也不影响。接着冲着大虎严肃地说：你就当没在镇上买房子，估计你厂里上班的人中，一定有不少人没在镇上购房。你一天三餐在厂里吃，周末就回乡下家里，把脏衣服带回来让妈洗。
陈大虎不情愿地瞧着张华华。
张华华说：眼下家里正困难，大虎你要安心上班，休息时回到乡下陪陪兰花，嫌来回折腾，就购买一辆自行车吧，七组多人购买了自行车，家里少不了。
陈才才附合张华华：我支持你妈的观点，俗话说算计不好就受穷，过日子要好好划算，我们家目前还欠账，必须吃苦奋斗。
陈大虎吞吞吐吐地说：妈说的是不错，只是我在镇上兰花在乡下，两人分开，我回乡下来回折腾，怕影响上班。
陈才才生气地说：你年纪轻轻，浑身是力气，怕来回折腾，有脸说得出口吗？我在你这个年纪，不知什么叫累。不要找借口。我现在一锤定音，这事就这么定了！
陈才才的一锤定音，让陈大虎与兰花面面相觑，没有反驳的余地。陈才才从来没在张华华面前表现的理直气壮，像个真正的男人；从来没在儿子面前表现的像个严肃而有分寸有理智的父亲，今日的一锤定音，让张华华刮目相看，让儿子肃然起敬，让自己有了一家之长的威严。随后，在陈大虎与兰花的议论声中，陈才才来到阳台上抽烟，刚才怕抽烟影响胎儿，险些憋坏了陈才才，这时要把刚才的损失夺回来，于是大口大口地抽烟，抽完了一支烟，赶紧换上了第二支烟。
陈才才洗尿布——不见了
为了让张华华把心思全部集中在兰花身上，心无旁骛，陈才才一人承担了田地事，同时附带把家里的*牛带上。春季虽然不是农忙时节，可安苗下种也够陈才才忙乎。为了不误季节，别人还沉浸在晨梦中，陈才才就在田里，星光满天了，陈才才仍然在田里。陈才才告诉张华华：饭熟了你和兰花先吃，不要等我，把饭菜热在锅里，什么时候我回来了，我就什么时候吃，早晏对我不重要，我说过，有烟抽就行。有人邂逅了陈才才，开陈才才玩笑：陈才才，你家喂了一条老*牛，没想到你比你家老*牛还要老*牛啊。毕竟是一句玩笑话，陈才才一笑了之。
陈才才发现兰花这两天心情不好，为什么心情不好呢？这天早饭后，陈才才见张华华到池塘里清洗衣服，就把兰花喊出卧室，兰花打开卧室门挺着大肚子来到堂屋。
陈才才说：你说实话，回来后是不是心里不舒坦？我从你的言行举止上看出你有心思，如果涉及到我的问题我马上改，如果涉及到你妈的问题，她不在家，你现在跟我说，我做她的工作让她改。别把想法掖在心里，对你对胎儿都不好。
兰花笑说：爸想多了，我没有心思，就是身子重，不想说话罢了。
陈才才摇了摇头，心知肚明兰花是违心所说，于是说：没有心思就好，你返回卧室吧，我带上*牛去做事了。
兰花返回卧室，关上房门，听着陈才才的脚步声消失在大门外。
傍晚，踏着星光回家的陈才才，看见张华华把兰花的洗脚水，端到大门外倒掉。这个细节让陈才才感动，在花村七组少有这种现象。其实兰花不要张华华这样做，坚持自己倒，张华华不同意，怕挺着大肚子的兰花倒水时闪了身，或者在哪儿碰撞了，那是不堪设想的后果。什么叫照顾？这就是。对婆婆张华华来说，这个时候就得弯腰低调，当年她怀大虎时，大虎的奶奶也是刻意照顾她，也在她面前放低了身段。
乡村的春夜不寂静，稻田里不知名的虫子发出咝咝叫声。村庄的狗们不时发出吠声，不是看见可疑的人与物，是想证实自己的存在与作用。熄灯后的家里一片漆黑。坐在床上抽烟的陈才才，对床铺那端的张华华说：你每天照顾兰花，没发现她脸上表情变化吗？
张华华说：没注意瞧。应该不会吧。白天我怕她老在家里坐着不好，陪她到外面短距离走走，下坎时搀扶她，上坎时同样搀扶她。我每天在暗中观察她肚子的变化，在计算她离分娩还有多长时间。为了调剂她的饮食，我经常换菜样。
陈才才说：你说的不错，但你忽略了一个问题，兰花每天除了你陪她去外面走走外，几乎都在卧室里或坐或躺，没有人跟他谈话，这跟坐牢又有什么区别呢？我在想，兰花婚前是个好动的姑娘，现在变的寡言少语，一定是有原因的。
张华华生气地说：女人怀孕都这样，孩子出生后就好了。再说，我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她，我现在待她就是最高的规格，在七组已经破了例，影响了别人，我担心日后有人指着我的鼻梁，骂我坏了做婆婆的规矩。
陈才才说：你把我的话理解错了。我的意思是，我们要想办法来破解兰花的寂寞。
张华华说：破解只有一法，就是我白天陪她聊天，晚上也陪她聊天，她睡着我也睡着，她醒了我跟着醒，天下有这样的事吗？即便有，但那是别人，不是我！
陈才才要张华华小声说，隔着两道关紧的房门，不排除兰花不听见，于是说：睡吧。
次日清晨，陈才才像往常一样出门，走时告诉张华华不吃早饭，叫张华华不要等他。陈才才把*牛牵到坡上草旺的地方，然后去了镇上。陈才才先去学校看了女儿陈爱爱，嘱咐道：不要贪玩，努力学习。估计你哥今日或明日要回乡下家里，你一人住在他家，要注意安全，关好门窗，星期天不上学，你不烧饭就到街上买点吃。陈爱爱记在心里。
随后，陈才才来到陈大虎上班的车间，把陈大虎叫到车间外，商量如何打发兰花无聊时光。
陈大虎说：爸，这是小问题，你把我的收音机带回去，她无聊时听听收音机里的歌曲。
陈才才说：兰花未必想听收音机。我想买一台小黑白电视机，虽然七组目前没人买，但花村已经有人买了电视机。
陈大虎说：我家要还账，现在没这个经济能力，不用奢想了。
陈才才叹息一声，返回时带回了大虎的收音机。然而买电视机的事，从此撂在心里。
星期天陈大虎回来了，兰花脸上有了笑容。
时间不长，兰花在镇上卫生院里顺利地分娩一个男孩。陈才才太欣喜了，逢人就说，脸上笑容一直挂着，走路有精神，说话嗓门提高了。张华华同样喜不自禁，二十四小时陪护兰花照看孙子。兰花娘家妈要求服侍兰花几天，张华华婉言谢绝了。一个星期后，兰花与孩子回到乡下家里。花村二组到七组，中间隔着一架山，兰花娘家妈来看望兰花，步行半小时就到了，因此兰花娘家妈总是上午过来，傍晚不吃晚饭回去，一直持续了半个月。
在孩子满月时，陈才才给孩子取名陈小虎。陈才才说：有大虎就有小虎，相信小虎将来强过大虎，男孩子名字里带个虎字，更具阳刚之气。每天，陈才才做完田地事一回家，先瞧睡在摇篮里的陈小虎，没到摇篮边就扔掉烟头，怕烟雾呛了可爱的小虎。但每次，张华华不要陈才才长时间地瞧，担心陈才才又黑又*的脸色，与不算丑陋却不完美的相貌，吓着了稚气未脱的陈小虎。
这天，突然乌云滚滚，黑云像锅盖压着大地，一会下起瓢泼大雨。陈才才站在大门口，瞧着屋外说：一场及时雨，庄稼正盼望着。岂知这场雨一下变成连阴天，忽凉忽热让兰花感冒了。午饭后，张华华去洗尿布，陈才才夺过尿布说：我去洗，你在家照看孩子。
张华华说：你洗得干净吗？
陈才才笑说：我连孙子的尿布洗不好，还有资格当爷爷吗？
陈才才打着雨伞来到池塘边，来到张华华每次洗尿布的地方。陈才才大话说过头了，看似简单的事情，做起来笨手笨脚。刮来一阵风，把陈才才的雨伞吹进池水里，陈才才赶紧去捞，脚底一滑，竟然掉进了池水里。陈才才变成了一只落汤鸡。雨伞随风朝池塘中间飘去，陈才才去抓雨伞。待陈才才上来时，发现刚洗的尿布不翼而飞，知道尿布在水里不知飘去哪儿了。陈才才回家时两手空空，全身衣服湿透滴水，一副狼狈相。张华华埋怨陈才才：你啊，只有做粗活的命，不能做细活，一做就没个人样了。
随后这件事在七组传开了，人们当着陈才才，或者背着陈才才都说：陈才才洗尿布——不见了。后来花村人把这句话，当成了一句逗人开心的歇后语。
打工显身手
秋风凉爽，拂动着屋场上的树叶，也拂动着金*的稻谷。兰花带着陈小虎回到了镇上家里。兰花现在照顾陈小虎没有问题。陈才才与张华华集中精力投入秋收。秋收结束后的一天傍晚，陈才才对张华华说：今日我把最后一箩筐稻谷收进了家里，终于轻松了。你炒一盘花生米，炒盘青椒肉丝，我想喝点酒。
张华华说：早把肉丝切好了。秋收结束，你该好好歇歇。
喝酒的时候，陈才才说：晚饭后收好我的行李，我明日一早动身出门打工。
张华华诧异地望着陈才才，追问动身去哪儿？陈才才喝了一口酒，放下酒杯说：出门打工，冬季播种小麦时再回来。我说过家庭欠账我来还，既抓好家庭收入，闲时也去外面打工赚钱，两条路同时走。欠人家的钱不还，我心里总是撂不下，见了人家也不好意思。我走后，你在家受累了，鸡呀，猪呀，牛呀，还有家务事，都得你一人承担。
张华华说：去吧。张华华回答的很洒脱，但次日清早送陈才才走时，眼眶里有了闪动的泪光。陈才才精神抖擞，两腿有力，带走了半袋烟味，把那个木制的卷烟机也带上了。烟叶是膨胀物，带上它消耗不了陈才才多少体力。
这是陈才才人生中第一次出门打工，第一次到遥远的地方。陈才才先坐汽车后坐火车。在火车上，陈才才把行李放在货架上，将烟叶放在座位下面。陈才才坐在窗口，抽烟时呛不着别人，烟雾飘到窗外去了。陈才才一边抽烟，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。一路上，陈才才的思绪始终活跃，想到家庭的事情，想到孙子陈小虎，想到回家播种冬麦时带回去一台黑白电视机，在没有电视机的花村七组开个先河，像当年当民办老师开七组先河一样。
陈才才到建筑工地第二天，工头就把两个大工师傅介绍给陈才才，告诉陈才才，以后他每天在工地上的工作，就是把这两个砌砖大工师傅服务好，把他们服务好了，才能拿到工资。
陈才才说：老板，如果我每天服务好三个大工师傅，我的工资能不能增加三分之一？
工头说：当然可以。工地上曾有这样的小工。工头细致打量陈才才，见他其貌不扬，个儿矮，没有超人优势，又说：你先别想这事，工地上讲究多劳多得，服侍好三位大工师傅，不是嘴皮上说的轻松，要真金白银干出来。干一个星期再说，确实有能力我会考虑。陈才才听了一脸欣喜，想，中不中看行动。
陈才才手脚灵活，有耐力，有韧性。服务好两个大工师傅，陈才才不费吹灰之力，应付的周周到到，师傅身边的红砖堆放的绰绰有余，跟前装着水泥沙浆的灰桶多出两个或三个，不用师傅催，都把事情做在前头，师傅想玩味想摆谱，但没有空间，水泥沙浆放在那儿现成的，红砖堆在那儿也是现成的，倒逼师傅动作快点。师傅忙着时陈才才闲着，坐在砖上抽烟。烟酒不分家，陈才才不吝啬自己的烟，问师傅抽不抽？两个师傅烟瘾小，平时抽好烟，瞧不起劣质烟，更瞧不起陈才才用烟叶卷成的烟，因此陈才才一开口，两个师傅马上回绝。陈才才也不觉尴尬，他可以多抽几支。
一个师傅说：没想到你做事如此麻利，一人能顶两人，我们在你名下当大工，累啊。
陈才才说：听说你们有任务，每天砌多少砖，砌够了可以休息。陈才才向师傅说了家庭的经济困难，希望两个师傅在老板面前替他美言美言，让他帮三个师傅，这样每天工资能增加三分之一。两个师傅心地善良，是热心人，答应帮陈才才美言。
三天后吃晚饭，老板把陈才才叫到一边说：我最欣赏的是舍得出力的人，最怕的是消极怠工的人，你服务的两个师傅向我举荐你，他们跟着我做事多年，我了解他们的为人，相信他们，从明天开始，你就服务三个大工师傅，每天工资增加三分之一。
心情好，又可以随心所欲抽烟，陈才才全身是力量，服务三个大工师傅不在话下。暗地里，老板询问了三个大工师傅，他们都说陈才才不怕出力，不怕流汗，不怕脏，为人实诚。到了回家播种冬麦时，老板给钱爽快，别人都压些工资，年底一次性付清，对陈才才破例，还答应报销陈才才来回的车费。
这天傍晚，张华华回家时吃了一惊，看见坐在饭桌边抽烟的陈才才，还看到桌面上撂着的黑白电视机，惊讶地说：眼下，我们家没有看电视的资格，七组比我家富裕的人家都没买，你呀——
陈才才悠悠地吐出一口烟，笑说：不是给你买的，是给镇上孙子买的，我当爷爷的，回家总得给孙子礼物吧？不能两手空空吧？
张华华说：账还清了，你想折腾我不会介意，可账——
陈才才把带回的工钱放在桌上。张华华眼睛一亮，马上清点。陈才才抽烟瞧着，不吱声。张华华数完时欣喜道：竟有这么多，比种田强，你早该出门打工的。
陈才才说：没出远门觉得花村大，出门后才发现花村小的可怜，地图上找不到它。我这次请假回家种麦子，种完就过去，年底再回来。
张华华说：照这样做到年底，加上家庭收入，叫大虎凑一点，我们就能还清欠账了，就能卸掉身上的担子，腰杆子能挺直了。
陈才才说：别说了，去厨房，我肚子真饿了。
张华华说：看来烟不能当饭吃啊。
饭后，陈才才到冲下菜园察看他的烟叶，因无人打理，提出无声的埋怨。陈才才摇了摇头，想，现在在外打工，等不在外打工时再种植烟叶，以便节省抽烟的钱。次日早饭之后，陈才才挑着两只箩筐欣然出门，一只箩筐里装着电视机，一只箩筐里装着从菜园采摘的新鲜蔬菜。坐班车去镇上便捷省力，但陈才才不坐班车，抄小路走到了镇上。陈才才担心班车颠簸影响了电视机。陈才才要给可爱孙子送一个完好无损的电视机，把爷爷对孙子的宠爱演绎得淋漓尽致。
转眼冬麦播完，陈才才要返回建筑工地了。临行前，陈才才到镇上看望陈爱爱。陈才才把陈爱爱叫到没人的地方，拿出一沓钱给陈爱爱，陈爱爱不接，说：爸，我有零花钱。
陈才才将钱塞到陈爱爱手上，说：爸又要出门打工了。你不要担心家里的欠账，爸打工后才知道，那不是大事，最迟明年就能还清。你好好读书才是当务之急。不要亏待了自己的身体，好身体才是学习好的根本保障。陈才才想说考大学的事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，担心给陈爱爱的无形压力，希望陈爱爱轻装上阵。陈才才问女儿眼下最需要什么？
陈爱爱说：复习资料。我班上有的同学，不知从哪儿弄到的学习资料，据说对高考非常有用。陈爱爱把这种复习资料的样式、题库与印刷单位，一一说给陈才才听，陈才才都记在心里。陈才才说：你把学校详细地址写在纸条上，我去后，帮你找这种复习资料，我想，既然你班同学有，相信在那个城市也能寻到，无非多费些时间，我雨天或工地停电时也没事，有时间去寻找。那城市很大，高楼拔地而起，明年你高考后，可以去那个城市玩。陈才才接过陈爱爱的纸条，给女儿一个笑脸，走了。陈爱爱站在那儿，望着父亲走出学校大门的背影，眼角滑下一滴清亮的泪珠。
送女儿上大学
在工地，雨天与停电的时候，陈才才就出现在城市的书店里。而此时，工友们有的在工棚里快乐地玩扑克，有的悠闲逛街。城市有很多大小不等的书店，陈才才几乎都去了。寻找之后陈才才才明白，帮陈爱爱买那种复习资料，并非一件容易事，每次抱着希望进去，出来时脸上写满了失望。有人告诉陈才才，市面上没有，只能从小道上搞到。一位书店老板告诉陈才才，个别高考的学生手上有那种复习资料。
这天工地停电，陈才才早饭碗一丢就出门，打算找到一个拥有这种复习资料的学生，把复习资料拿到复印店复印一份。但这天，陈才才在这所学校前，晃来晃去两个多小时，询问进出学校大门的学生不下二十人，他们要么摇头，要么摆手。陈才才拦住一个学生，把复习资料的厚薄、大小、封面颜色、装帧特点等，作了细致解释，然后用央求的口吻说：好心的同学，帮我好好想想，哪个学生手上有这种复习资料？我想，既然我女儿学校里有这种复习资料，你们学校里肯定有。
学生苦笑一下说：大叔，我真没见到你说的这种复习资料，你记错吧？
陈才才拦着同学继续追问，同学朝旁边一闪，匆匆离开了。
陈才才返回工地时脚步沉重，一脸沮丧，用连续抽烟来抑制不能帮忙女儿的自责。
进入严冬后，每天刮着寒冷的北风。这天清晨，陈才才像往日一样起床，开门一看，地上覆盖着厚厚白雪。由于寒冷，陈才才呼出的哈气，与他抽烟的烟雾汇合一起。陈才才不怕冷，花村每年冬天下雪，陈才才习惯了。陈才才想，今日工地歇工，再去帮女儿寻找复习资料。陈才才出门了，雪地上，留下他一串串脚印。陈才才又来到那所学校的门前。下雪的缘故，只有个别学生出入学校的大门，而且不是高中生。陈才才在雪地上徘徊，想，来一趟不容易，不能就此返回。门房里，坐着一位年轻的值班人员，面相有点凶恶。陈才才打算给值班人员说说好话，让他进到校内联系高考的学生，这样既便捷又有收获。然而不能空嘴说空话，陈才才见附近有一家商店，过去买了一包好烟。
年轻的值班人员说：进去吧，只准许十分钟。
陈才才说了感谢，然后进入校内。结果折腾了十分钟，没找到一个高中生，被值班人员撵出校门外。陈才才又气又恨，这跟抢他的烟又有什么区别？陈才才站在校门外，瞧着值班人员生气地说：总得讲理吧，总得让我见到一个学生吧？
值班人员黑着脸说：你进去了，没寻到学生是你的事，让你在校内呆十分钟，就相当够意思了，如果你不是外地人，是本地人，我不会让你进去。快离开吧，不要在这晃来晃去，像个贼似的。
陈才才说：我可以离开，但你要退烟，不退我找你们校长去！
值班人员从门房出来就踢陈才才，一脚比一脚重，陈才才瘦弱的身子骨，经不起这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脚踢，倒在了雪地上，因嘴上燃着一支烟，脸颊烫伤了。
值班人员蛮横地说：快滚，校长是我姐夫，不信我马上叫警察来抓你，说你蓄意挑衅滋事，给烟一事纯属子虚乌有，一派胡言！
陈才才自认倒霉，只好无奈地离开了。一回到住地，就收到了陈爱爱的来说。信上说：爸，您在外面赚钱辛苦了。那复习资料的事，现在不需要了，老师说没用，给我们发了有用的复习资料。爸放心，我努力学习，明年高考用好成绩回报你……
没用的复习资料！欣喜的陈才才一抽了三支烟。晚饭时，陈才才有意喝酒，酒后好好睡了一觉。
陈爱爱第二年高考时，以优异成绩考上了省内一所重点大学。花村前年出了一个大学生，陈爱爱是第二个，在花村七组是第一个。扬眉吐气的陈爱爱脸上笑意氤氲。陈才才的喜悦没有好词形容，他逢人就说女儿聪明，怕对方不知大学，细致解说大学的美丽与神圣，说读大学的都是天之骄子，都是文曲星下凡。
为庆贺陈爱爱考上大学，陈才才大摆酒席，请来花村的干部，请来亲朋好友，屋里摆满了酒席桌子，在收拾干净的屋场上也摆上酒席桌子。陈才才把碍事的磨刀石搬到空闲处放着。人声鼎沸，树上鸟儿飞到远处的树上分享喜悦。村支书要陈才才在酒席上致辞，陈才才站到高位置上，汇聚毕生所学的知识，说出的话生动有趣，赢得众人的掌声。张华华喜笑颜开，想不到陈才才平时在她面前口齿木讷，此时竟然能说会道。
三天后，陈才才送女儿陈爱爱上大学。路上，陈爱爱说：爸，为了你的身体，你以后少抽烟可以吗？陈才才说：爸一辈子抽烟，对烟有了依赖性，但我把你的话记在心里。
陈才才住进了养老院
光阴似箭。陈小虎十岁这年秋天，已担任厂里副经理的陈大虎，开车医院进行全面检查，得知母亲已是肺癌晚期时悲伤之极，医院墙壁上碰，怪自己不孝，没有提前给母亲做检查。又责怪父亲陈才才长年累月在母亲面前抽烟，认为母亲的肺癌与父亲抽烟多少有关系。陈才才无话可说，垂头，接受陈大虎的批评。但兰花不这样认为，待陈大虎一离开，她就安慰公公陈才才，说陈大虎一激动，就瞎说，要公公陈才才把大虎的话当风吹过。
过了一年零三个月，张华华离开人世。临死前，她对陈才才说：才才，原谅我恨你抽烟，原以为你一辈子抽烟，烟害身体，你会走在我的前面，没想到我竟然走在你的前面。现在致富了，生活多幸福啊，天天过着好日子，我实在不想走，可我没这个福分啊。你陈才才比我有福分，我走后，你好好享受这美好生活。
陈大虎、兰花与陈爱爱都泪水涟涟。此时，陈才才脑海里萦绕的，都是张华华对他的好，想到这辈子夫妻俩风雨兼程，禁不住老泪纵横，咽喉哽咽，张华华吩咐陈小虎，在她死后，把父亲接到镇上一起生活。陈大虎一边流泪一边点头，说知道的知道的。
但陈才才在张华华死后继续住在乡下。陈大虎说：爸，去镇上跟我们一起生活，现在妈走了，你一人在家我不放心，你不会烧饭，不会照顾自己，有个三病两痛的也没人照顾。
陈才才说：我不是不去，我只是现在不去，等我把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再去。你看家里的牛啊、鸡呀、猪呀、菜园啊，不能一走了之。
陈大虎想了想说：也行。以后在家煮饭用电饭煲，省时又便捷，想吃多少就放多少米，明日我叫兰花送回电饭煲，教你如何操作。
陈才才生气地说：瞎操心，你爸有这么笨吗？你妈教我学会了煮饭，学会了烧几样简单菜，你安心工作，爸在家不会饿着，再说爸的人缘关系好，好心人会帮我。话是如此说，第二天，陈才才还是买回了一个小电饭煲。
家里没有张华华是冷清的。陈才才进门与出门，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，看不见张华华的影子。陈大虎为排遣父亲的孤寂，送回了一台小彩电，但陈才才关了电视睡觉时，很难马上入眠，坐在床上抽烟，越抽烟越新鲜，只好再下床看电视，几乎每晚折腾到凌晨两点才能入睡。清晨同样起床早，不去菜园，因为陈大虎不要他送蔬菜；也不种植烟叶，陈大虎将烟给他准备充足。在花村，有人老婆死了，依然生活幸福。陈才才去取经，一下子豁然开朗，知道幸福是给自己减压，不是加压。陈才才随后卖掉了家里的牛，把田地租给别人耕种，不喂鸡，不喂猪，一天到晚轻轻松松，没有任何束缚，想去哪儿玩，在门上加上锁就行了。物以类聚，人以群分。这天下着细雨，陈才才在家里看电视，突然花村三组一位老婆病逝的男人推门而入。此人没跟儿女们一起生活，单独过日子，雨天来找陈才才聊天。
陈才才说：你家情况我了解一些，你儿子与女儿都混得不错，你应该跟他们一起生活。
此人说：你儿子现是厂里副经理，你女儿在省城有好工作，家境优裕，你如何不跟他们一起呢？
陈才才说：我认为生活能自理，不给儿女们添麻烦，让他们安心工作，为社会多做点贡献，到生活不能自理时再找他们。
此人说：我来告诉你一件事，国家出钱，在镇上修建了养老院，也为各村孤寡老人提供服务，根据*策规定，我们是可以进去的。
陈才才说：七组组长几天前对我说了，问我有没有这个打算，有的话，他帮我申请。国家富裕，有钱了，为老人们的晚年着想，要感谢*府。但我现在不想去，能动就得动，能自食其力，不要给亲人与国家添加麻烦。
此人说：我不是你这个想法，既然我够资格，我就要去享受。见陈才才抽完了一支烟，接着抽第二支烟，又说：你要戒烟，抽烟有害健康。
陈才才笑说：抽了几十年，可以不吃一餐饭，但不能不抽烟。
连续下了三天雨，陈才才感冒了。陈才才去村卫生所拿回了感冒药，吃了没效果，咳嗽依旧，全身没劲。兰花从娘家父母那儿得知陈才才感冒了，告诉陈大虎，陈大虎开车回家，不由分说，把父亲陈才才拖到镇上的家里，安排睡在陈爱爱曾经使用过的卧室里。
小区里有开诊所的，陈大虎把医生请进家里，给躺在床上的陈才才输液。输液后，陈才才感觉好多了。第二天又输液，陈才才就不咳嗽，全身有了一些力气。午饭时，陈大虎回家吃午饭。
陈才才说：大虎，我下午回家，我担心家里的粮食与电视机。
陈大虎生气地说：发家致富的年代，哪个要你的粮食与电视机，我告诉你，现在镇上人的生活水平更高了，你那些东西在镇上送人，未必有人要。
陈才才愣眼瞧着陈大虎，要生气。
陈大虎说：爸，不要回去了，跟我们一起生活，方便照顾你。
陈才才瞧了一眼兰花，又把这个家扫了几眼，认真地说：我知道你们是真心想孝顺我，但我不同意，我烟瘾大，整个房子里烟雾缭绕，你们受不了，放学回家的小虎更受不了，影响他的健康成长。你妹妹叫我去她家，我同样拒绝了她。
陈大虎说：爸，想抽烟到阳台上抽，不会影响我们。你要替我着想，我现在是厂里的副经理，你一个人住在乡下老家生活，我的面子往哪儿撂？你是叫我背上不孝的罪名，影响我的工作。再说，我是诚心想孝顺你。
兰花也做陈才才的思想工作。但陈才才找各种理由推辞。这时有人给陈大虎打来电话。陈大虎没时间做父亲的工作，就说：算了，不想跟我们一起住也行，我们在小区租一套小房子，你单独住，把母亲遗像也拿来。这样，你不用三餐烧饭，有个头痛脑热，我们也方便照顾。说完，陈大虎一边接电话一边匆忙下楼。
陈才才随后也下楼，感动儿子与兰花的一片孝心。他这时想到了镇上的养老院，打算去看看环境。养老院建在镇东边的山坡上，坐西朝东，门前有一条公路，清晨第一缕阳光就照着养老院。陈才才一进养老院，被舒适环境所折服，漂亮的房子，白色的墙壁，闪亮的铝合金窗户，花台上种有四季花卉，养眼的休闲场所，还有翠竹、杨柳、松柏等。让陈才才称道的是，这里专门设置了打牌室、象棋室、图书室、音乐室等，满足老人们各种娱乐需求。看书读报是陈才才的最爱，走进图书室他惊叹了，好多的书籍，好多的报纸，竟然还有之乎也者之类的书籍，还有他当民办老师时流行的书籍。陈才才想，如果每天在这儿看看书报，就是天堂般的生活。陈才才走出图书室，还看到了菜园，陈才才也喜欢偶尔种种菜。服务人员告诉陈才才，菜园是专为闲不住想做事的老人们准备的。
中午，陈才才一见回家吃午饭的陈大虎，就提出要去养老院的想法。陈大虎愣了一下，然后极力赞同。陈大虎说：进养老院养老是社会发展趋势，那儿适合养老，我去看过，我厂的老书记就在那儿养老。你去那儿养老，我和兰花方便去看你，步行半小时就到了。
陈才才说：你厂里的书记在那里养老，我担心我不够条件。
陈大虎说：爸放心，我想办法，实在不符合条件，我出钱解决。
兰花说：爸，养老院里不能抽烟，你要戒烟。
陈才才说：能进去，我就一定戒。
陈大虎说：爸，戒烟吧，现在就戒，有个好身体，才有幸福指数。
陈才才的脑海里，此时回放着在养老院看到的情景，老人们打球的打球，看书的看书，下象棋的下象棋，唱歌的唱歌，望翠竹的望翠竹，没有老人抽烟，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与满足。
午饭后抽烟，是陈才才多年养成的习惯。饭后一支烟，快活赛神仙。但今日饭后的陈才才，来到阳台上拿出了一支烟，叼在嘴上时又拿下来，狠心地扔到楼下。平时嗜烟如命，珍惜烟，陈才才还是第一次这样扔掉烟。陈才才知道，为进镇上的养老院，他必须与抽烟决裂。陈才才望着河面上撒网的人，想，从现在开始，他走在戒烟路上。随后，陈才才在小区外的超市里购买了一盒口香糖，他在心里说：这次一定狠心戒掉烟……
作者年出版长篇小说《出山》照片与简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