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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3/8/26 19:37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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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长徐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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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他行走的地理坐标上,安溪,离他很近,亦很远。近在咫尺之间,茶桌、书案上的铁观音,水一冲,便香气袅袅,汤色金*,茶气很足,充盈于一室一筑,且好多年了,他竟不弃不离。说远,却隔了万水千山,站在北京的城郭上,远望,安溪不可见兮,唯有想象。可是,任凭他张开想象的翅膀,怎么也画不出那片茶山的等高线啊。后,数度去泉州,依然与安溪擦肩而过,甚至不知安溪隶属泉州市。

那天,他准备去武夷山山阴神游,那是江西管辖的岭北。恰好建平兄打来电话,让去安溪参加一个笔会,他说时间交叉,分身无术啊。建平说必须来,哪怕晚一天,也行,并有要事相谈。好吧,恭敬不如从命,赴安溪一趟,一壶铁观音,共一片好山水。

是日中午,他要提前一天离会,去安溪,可是,憧憬北武夷久矣,欲登*山岗,观华东第一高峰。站在*山岗远眺,据称,往南,可极目台湾宝岛与南海,朝北,可一揽江南河山。向东,可鸟瞰大上海,面向西,则可见武夷山的祥云飘往西南雪山。次日清晨,他一改枕溪听泉的极乐享受,早早起床,早餐后,便从武夷山阴坡上山,第一站是桐木关,一关界闽赣,坡上为江西铅山县,坡下为福建崇安县,一步之间,走出桐木关门,他就踏上了闽境,感觉安溪离自己很近了,一脚就可以跨过去。有意思的是,欲上*山岗,须由福建与江西保护区的守关人,各开一把铁锁将*,方能登武夷。

山重水复走来,只是此时桐木关密林相掩的台地,雾遮的茶田,栽的是正山小种,而非安溪铁观音,可是一金一红的汤色,正宗的中国色,前者殿堂色,颇具皇家气派,后者人间色,很受百姓喜好。味道一个儿浓香,一个儿蜜香,尽为山花、青松枝所浸、所醺,令他的舌尖和嗅觉有点错乱,竟不知如今是喜欢武夷的岩茶,还是晋江源的铁观音。

放行了,拦路的拒马龟缩两边,可以驱车登*山岗。前边,山路九十九道弯,拐来拐去,让人有点眩晕之感。偶尔,半山坡会窜出一只黑麂,一蹦一跳地,在前方引路。更多的时候,却见一只白鹇掠过丛林,像白裙黑衣的仙子穿行于林间,仿佛召唤所有飞禽神兽都出来迎接客人。其实,他最想见的是*腹角雉,那只珍禽,会带着他飞向安溪,追寻从中原老家衣冠南渡那个古族。

先登高远望吧。半小时后,盘桓到了*山岗顶,远眺,安溪何处流水潺潺,它藏在闽南的崇山峻岭之中,山外青山,何处是城郭,安溪的茶山,不可见兮,坐在*山岗最高处的巨石上,茫然四顾,废弃的*营,早已残垣断壁,野草犹如箭一般刺向天穹,淹没了头顶。山风很大,一会儿雨来,一会儿雾掩,一会儿风吼,一会儿日出,只是安溪不曾奔来眼底,一壶铁观音装不下的河山水泊,其实离他很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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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安溪的车早就定好了,上午出发,抵达安溪东已经19:08分,离县城还有近十公里的路程。已经一脚踏上闽境,离安溪直线距离不过三百多公里,却要山一程,云一程,水一程,绕回古饶州城,从闽西永安县直驱东南沿海。高铁换慢车,慢车再换小车,算了算,到安溪用时9小时。在一个高铁时代,城际出行,已经是朝出夕归,让人不禁嗟叹,噫吁嘘,行武夷泉州难,难于上青天。

好在一路顺风顺水。从武夷之巅*山岗至桐木关至水关至上饶城,果真一个半小时抵达,还余出四十分钟午餐时间,准点登车。下午三点半左右抵达永安站,却被告知要出站,重新候车。天啦,这可是高铁站,永安南,永安难安哟。出站改乘绿皮列车,悠悠行迈远,蹒跚复蹒跚,慢生活从永安南送点吃的候车的那一刻开始了。

他在候车室里坐了下来,择检票闸口一侧,倚在铁椅上,小憩,闽西天气燠热,斜射的太阳从穹顶落下来,身上流汗,眼前时有旅客聚集排队,来去匆匆,不断刷身份证进站。他看过去,众生芸芸,如生命之河,从闸门口流向远方,或者流归故里。作壁上观,放任思绪神游。行想,脑际蓦地掠过几句诗,完全是无缠头,山回路转不见君,云山策杖,叹路遥寄与,何处是归途?是唐朝诗人岑参的浅吟,还是大清魏元戴嗟叹,抑或南宋陆游南望王师又一年?芒鞋留痕,心结万里远,眼前晃动的人流在变形,摇晃。时光晃回了千年,彩色的河流变成了默片。浙闽古驿道,驿路无花,只有一望无际的芦荻。芦花白了,胜千山暮雪,秋风起,像遮天蔽日的挽幛,泣挽一座国都的沦陷,一支古族的南迁。

都说这是衣冠南渡吧。西晋末年,八王之乱,宫乱,战乱,兵燹,杀戮,华夏王朝史称最黑暗的一页。皇室无安,世家贵族亦然,黎民更哪堪涂炭。终于,永嘉元年,晋元帝司马睿偕王导南迁建邺,琅琊王的北方士族与百姓相随,晋室*治中心从洛阳东移江左,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“衣冠南渡”。可是晋元帝在位七载,朝中大事皆由王导、王敦世族主导,以致皇帝令不出宫墙,郁郁而终。大唐书家,秘书监虞世南翻阅这段历史,拍案而起,喟然叹道:“元帝自居藩邸,少有令闻,及建策南渡,兴亡继绝,委任宏茂,抚绥新旧,故能嗣晋配天,良有以也。然仁恕为怀,刚毅情少,是以王敦纵暴,几危社稷,蹙国舒祸,其周平之匹乎。”臧否,惋惜,慨然叹之。

南渡千载,其实根仍留在河南老家。他曾数度入泉州城,晋江、洛阳江两岸的闽南人的村落,皆是以三姓分晋,以洛阳城命名身旁的江河。人主纷纷建北方四合院,燕尾脊,白条石外墙之上砌红砖,怀念遗落在北中国的祖先之*。言及老家何处,不是说老家河南,就是讲河东陇右人家,或者出自洪洞县大槐树下。更多的则是伊水的洛阳城,四百八十伽蓝寺,奉先寺的卢舍娜大佛已经开始建造了。不忘故里,安溪人、晋江人、洛阳江人才会以安平桥、洛阳桥,度岁月与众生。但是,更多的闽南人则说,他们是靖康耻后,避战乱,再度从浙江迁至泉州安溪一带的。

一壶铁观音煮江山,今宵别梦残。终于,等到了驶往安溪的绿皮列车,是一节硬卧车厢,走进去,便有久违之感。将近十五年了,他再没有坐过这样的火车,旅人几乎满员,横七竖八躺着,连过道上都坐着人,鞋子遍地,各种气味都有,这是他熟悉的,也是渐次陌生的人间味儿。燠热的夏天,这种味儿几乎让人窒息,好在车厢的空调很凉,让一颗烦躁的心,顿时冷却安静下来。他找到自己的床铺,坐下来,将卷过多人的薄被拉过来,盖在身上,依枕遐想,列车犁崇山峻岭而行,不时穿越隧道,一会儿天光万丈,一会儿坠入黑暗,一会儿行进于光明之途,一会儿驶向历史的夜暗,一如闽南人从中原人走近安溪的日子,过尽千山。来路,去路,岖岖坷坷,泡一壶铁观音,品茗,品岁月与日子的苦涩,将灵*与心性,泡得安静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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抵安溪东时,已是薄暮时分。见到接站的人,说离县城还有十公里,二十分钟车程,心静下来了,再远,也不再是畏途,更何况归处,乃万家灯火。

夜幔渐次落了下来。黛色的山坳,沉入暮色苍茫中,犹如从头上罩下铁铠甲,一副武夫赳赳状,使他想起了铁观音传说,说是将*武夫发现的,不禁哑然失笑。接站的文联工作人员说,今晚有场大型歌舞《铁观音》,问看不看,他说当然去。往县城方向走,人间天河次第向他扑来,渐行渐近,听说他未吃晚餐,接站人员找了几家饭店,皆为猪肉之类,他说就吃一碗面线。他们说找一个熟人的餐馆,于是,向县城中心驶去,向人间烟火处寻找而去。忽然间,一江灯火蜿蜒于城中,河成湖,疑是银河落晋江,波光粼粼,水在城中央,城在水中央,人在水边上。心里倏尔升起一种温馨感。

到街边一家小馆,喝了一碗汤,吃过面线,便驶往安溪大剧院。路不远,且在街边上,抵时,人已经到齐,诸多老友已经落座,也有个别新识,相见甚欢。刚坐定,演出的钟声响起,一场关于铁观音的前世今生,在舞台上一一呈现。第一场便是在载歌载舞中,给贵宾席的嘉宾敬茶,他与众友起身,接过一杯色汤渐红的铁观音,剧院里香茗茶雾,袅袅,他喝出了松枝烟熏的味道。

铁观音,松枝熏烟味?不会吧,梦里不知身是客,疑在武夷喝肉桂。可是此时他客居安溪,并不在武夷山南啊,怎么会喝出岩茶的味道?乌龙茶,舌尖地理,味蕾时空,从古至今应该是水仙,兰花之味啊。味觉、嗅觉错乱,一壶茶水共山河。

一天的奔波,他真有些疲惫了,似睡似醒,亦梦亦幻。舞台上,是高甲戏的丑角撒欢,还是大宋年间的采茶女水袖高抛,他有些恍惚了,迷失在大宋年间……

应该是成平四年吧,时光之河恰好流至上一个千年的第一年,刚坐了三年龙椅的宋真宗赵恒,下了一道圣旨,庙学合一。其实古已有之,只是大宋重文,将祭孔的文庙作为学馆,供县境内庠生读书。于是,泉州境内又一座文庙在凤城镇南街拔地而起。凤翥晋江,老凤清音雏凤声,只待春闱一鸣。与之时髦相随的,是茶道的兴起,茶汤在汝瓷或钧瓷盅里搅动,用一把竹刷一搅一刷,白云落盂中,终搅成乳汁般的泡沫,浮涨于茶盅之中。此为宋式茶道,起于西京汴梁城,先盛于宫廷,传入世家,后来清明上河图所绘的肆茶舍里流行。远在南海边的安溪学馆,也从下游晋江的瓷灶窑购得青釉的盂打茶,用盏托来喝。其打的茶原料,堪称天圣之叶,为北宋初年安溪驷马山之东圣泉岩安觉院的裴姓高僧所种。

彼时,信众来寺里烧香拜佛,夏秋之季,寺庙备有茶水,偶一喝之,有兰花味,有水仙清香,惊呼是什么仙草?裴氏高僧说,仙叶圣树?于是圣泉岩苍生皆向安觉院的主持讨圣树而栽。茶叶传至凤城镇的文庙里,县里的庠生都以圣树之叶做茶,打出今日在日本最流行的茶道。

时隔八十多年后,为元丰六年(西元年)吧,安溪大旱,请来大乘佛教一代高僧普足祈雨丰年,求雨成真。普足被留在了清水岩,那天,听说圣泉岩有圣树青叶可采,便沐浴焚香更衣,登舟,跑一百多公里来此购茶,看到圣泉岩茶树上,先叫一只凤鸟鹄立枝头,轻啄新叶,见有人走过来,振翮东飞,云间,留下一片清凤声。后又有一只小*来轻啜青叶绿技,普足惊呼,天地造物,果真圣树,遂移至大唐寺庙里,供文庙学子和弟子打茶。

一壶煮江山。梦断大宋,临安初雨,他被采茶戏所惊梦,采茶姑娘迤逦道上,又一帮中原人从浙江迁至了安溪。南宋制茶道,茶叶名曰青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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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夜,观毕《铁观音》,安溪文联筱聆主席邀请作家夜宵,摆到桌上的陈醇,竟然是当地的老酒,酒瓶上长满了蛤蜊,他惊呼,这酒瓶为何会衍生海生物?

藏于海底啊。筱聆淡然一笑,说此酒在深海里放了十年,等于海水洞藏。

拧开盖子,果然酱香四溢。配之一壶铁观音,半吹君子风,半兴高阳酒徒性情。果然,那天晚上,三盅两杯下肚,他呈微醺状,餐厅里边摆了笔墨纸砚,藉着酒胆,为众友写字之余,题了一句话,一壶老酒醉江山,酒耶,茶耶,情耶,山情耶,国祚耶,一壶文心在安溪,血红的乌龙茶汤映山河啊。

翌日午后,他们去了安溪山里,避暑胜地尚卿乡*岭。游览过北宋年间的冶铁窑址,于展览馆里天井里,畅谈文化助力新农村建设。泡一壶铁观音,茶盏依然是宋风,金*的,琥珀红的汤色,茶雾如一缕云烟,飘浮于四合院内,上达天心,下接地气,望着茶盏里落下一朵祥云,一抹湛蓝,一派天荒地老的古韵。他蓦然有一种与斯地、斯民、斯人相通的古意。安得一抷青叶绿,濯得乌龙枕安溪,梦古人,青山依旧在,几度芦荻白,浮名皆付与苍烟落照;揽山河,流云落石阶,扫落叶的僧人仍旧素衣长袍,几杵晚钟,只留得一壶禅茶渐冷。

然,血总是热的,历史的心跳就像地下岩浆一样贲张燃烧,千秋万代不熄啊。那天晚上,在*岭上,依旧喝酒瓶上长满蛤蜊的深海洞藏陈酿,微醺时写字,竟与大清名臣李光地的第十四世孙女李银萍不期而遇。沧海桑田,乡梓隆兴。彼远祖在康熙年间重修安溪文庙的故事,传为佳话,身为其后人,李银萍大学毕业归乡,从区区乡吏做起,现为尚卿乡宣传委员,报得三春晖,不负这片乡情乡土,他挥毫为其题了一句话:共一壶山水。赋茶铁观音,慰己,以赠他人。

特邀编辑:只恒文

来源:中国青年报客户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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