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忧伤的老师,遇到心事重重的我们
夜已深了,教室里依然灯火通明。我看了看同桌阿杰,他正铺在课桌上酣然入睡,我用胳膊碰了碰他,他睁开眼,旋即打开历史课本。透过堆积如山的试卷,望了望讲台上的老师,她也没走,正一脸温和地望着我们。
我一直不敢与老师的目光对视。高考失败,所有的自信和骄傲,早已像一堵坚硬的墙,让我们彼此的内心,越收越紧。私下里,我和阿杰偶尔会谈到老师,兰州大学专业英语八级的高材生,因为一段爱情,沦落到了这所破落衰败的普通中学。
我说阿杰,如果你是老师的男友,你会让她回来吗?
阿杰笑得很狡黠。
如果她回来了,你还会让她离开吗?
阿杰又习惯性地一脸沉默。
很多时候,我和阿杰喜欢拿老师说事。我们总是习惯用微笑或者沉默,来相互照应彼此的心情。有些时候,我也会悄悄地问自己,如果是我,我会吗?
记得老师与男友分手的那天,窗外的桃花开得正艳。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,这段被传为佳话的爱情,最终以我们谁也不知道的原因各奔东西。窗外,老师的男友决绝地离去,在料峭春寒的颤栗里,老师转过身,继续她的讲课。从那以后,背井离乡的老师,在每天的晚自习后,总是一直陪着我们,直到最后一个同学离开。
02
忧伤的青春里,依然怀揣一颗萌动的心
那天,阿杰神秘地告诉我,如果他是老师的男朋友,他是肯定不会离开的。随后,他递给我一个作文本,我打开,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,十多个页码,漂亮的行书里,满满的全都是对于老师的赞美。我说,有这么长的作文吗?阿杰鄙夷地笑了笑,这是情书,情书,懂不懂?我翻到了最后一页,居然还看到了老师的评语:等你考上兰大再说吧?
这一句话,深深地刺痛了我和阿杰。坐在“高四”的教室里,我们都经历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。高考落榜,我去过广州和新疆,但看似遍地*金的世界,却把我最终逼到了复读的角落,没有丝毫退路。而阿杰的命运更像一部小说,高考结束后,他当着全村人的面信誓旦旦地说,他肯定会考上大学。被幸福冲昏头脑的父亲,大手一挥,提前为他操办了几十桌酒席,可是到了九月,还是没有等到那张录取通知书。走的那天,他说他去读大学了,村长还点燃了一千响的火炮,在噼噼啪啪的声响里,阿杰离开了那座再也不想回去的山村。
窗外的桃花早已谢了,细细的枝头上,已经挂上了满满的青果。高考越来越近,像一张绷紧的弓,稍触即发。我和阿熊也开始憧憬我们各自的未来。
阿杰说,他想考兰大。
阿杰又问我,你呢?
我没有回答。但阿杰的问话,却让我想起了我曾经去过的那座最远的城市,那座让我打工无路却又刻骨铭心的地方。因为在那座城市里,我喜欢过一个人,却不能让她知道;我流过一段泪,却不能让她看到;我和她分手离开,却从此陌路天涯,再难相见。
于是我对阿杰说,我想去广州。
03
我们都是青春的棋子,就看放在什么地方
阿杰的那封万字长信,让我们和老师的距离越来越近。一个难得的周末,老师问喜欢下围棋吗?阿杰直接就答应了,我想离开,被阿杰紧紧攥住了胳膊。在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,我和阿杰对局,老师当裁判。
阿杰的棋一开初就咄咄逼人,我则毫无招架、一路败退。这一局我必输无疑。是的,我肯定要输了。阿杰正一步一步把我逼上了绝路。我望了望老师,她正一脸微笑地望着我,我望了望阿杰,他露出了一脸势在必得的微笑,低头看着棋盘。
老师终于请教似的问我了,这盘棋你所有的后退是不是都在进攻?你是不是想在这个地方留两个眼,对吧?老师望了望我,又指了指即将全面沦陷的棋盘。我顿时发现,我所有疲于奔命的棋子,瞬息之间又全都形成合围之势,阿杰的进攻已开始变得越来越被动。那个时候,我看到了阿杰,他一句话也没说,起身,然后沉默地离开。再后来,我和阿杰很少说话,很多次,我有事无事地找他,他总是说他很忙,次数多了,我就完全放弃了重归于好的想法。在很多次班会上,老师说,兰大是她曾经的骄傲,并不是老师的骄傲,就让你们一定要报考兰大。大学是所有高三学子的梦,但梦想的实现,并不是所有的花朵,都一定要在戈壁滩上盛开。
我知道,老师说的阿杰,阿杰也一定知道,老师说的是他。阿杰曾经问过我,如果是你,你会从兰大回到这里吗?懵懂的岁月,淡淡的忧郁,怀揣的心事,让复读的生涯,变得沉重、哀怨、恐慌而又充满希望。我想,我会吗?我真的会吗?但我肯定不会走进兰大的校园了,因为,我的梦想在广州。
04
高考就像一张无形的网,我们谁也无法逃避
高考说来就来了。在语文考试前,在成千上万的考生中,老师挤到我身边,对我说,好好考,争取考上兰大。我没有回答,直接冲进了汹涌的人群里,在进考场的一刹那,我突然转身,飞快地跑到老师身边,悄悄地告诉她:我只想到广州。
三天后,从考场出来,我将手中的三支笔,插在了窗外的那株熟悉的桃树下,将带出来的草稿纸,一点一点撕碎,用尽全力,抛洒在空中。站立良久,然后转身,没有回望,我复读的生涯,就以这种方式,永远结束了,而此后经年的记忆,将伴随着这棵桃树,春花夏绿,直到苍老。
那个假期,父母从未问我考试的情况,反正问我也不会说。我就呆在家里,安静地吃着堆积如山的西瓜,一边看着冗长无聊的电视剧,或者写着一些没有任何思想头绪的文字。到学校去看成绩的那天,我看了阿杰的成绩,他没有考上兰大,也没有考过专科线。我看到了阿杰,他也看到了我,我们相互间就这样望着,都没有说话。但我知道,这位在复读班的教室里,与我一同并肩作战的同桌、朋友、兄弟,就要以这种沉默的方式,擦身而过了。
这时有风吹来,在风中的阿杰,一步一步后退,一步一步后退,然后渐渐的消失在匆忙走过的人群里。而他将要去哪里,我无从知道,但是那个生他养他的山村,他是肯定回不去了。想到这里,我的心一阵悲凉起来,就像这阵突然吹来的风,把我们曾经熟悉的彼此,越吹越远,越吹越远,从此散落天涯。
05
未来的路需要我们独自去走,但思念依然定格青春
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,我没有考上理想中的大学,但还是被一所三流大学录取。后来的后来,我打听过阿杰的下落,听说在达州,又听说到了广州,后来又听说他到了深圳,再后来,就基本上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。我突然想到,如果当初那盘棋不是老师的指点,如果把那枚关键的棋子放到另外一个地方,如果我和阿杰根本就没有那场对弈,那么阿杰会考上兰大吗?我无法回答,我想既然生活不需求证,那么当初的梦,就让它永远留在当初吧。
那年秋天,绿叶开始泛*。那位年轻漂亮,温柔可爱的老师,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复读班的讲台上。出乎大家的意外,她顺利地考上了兰大的研究生。很多同学去送她,我也去了。那晚聚餐,我们喝了很多啤酒,有些醉意的老师突然问我,你知道阿杰在哪儿吗?我不敢看老师的眼睛,只好用一杯一杯的啤酒,来堵住我笨拙的嘴。老师抓过我的酒杯,再一次问我,你为什么不考上兰大?
全场静默。所有的同学都悄悄离开了。餐桌上,我们对视,相望无言。许久,我们各自抓起一个酒瓶,不胜酒力的我们,咕咚咕咚,一饮而尽,然后又全部从肠胃里,倾泻到了杯盘狼藉的餐桌上。从餐厅出来,我们行走在那个巨大的操场,那曾是红三十三*检阅部队的地方。
夜色很暖,风有些微凉。我们相约奔赴达州火车站。她要去的地方是大西北的兰大,而我要去的地方,却是刚好相反的川南。
老师说,保重。
我说,好。
老师说,再见吧。
我说,再见。
列车缓缓启动。此后,便是千里之外的遥遥无期。此后,便是兰州和自贡的各自安好。
高考再见。
阿杰再见。
老师再见。
青春再见……
作者简介:王谦,大型原创舞台剧《少年先锋颂》《欲殇归》《心归何处》编剧,先后有十余部纪录片、专题片获国家、省级大奖。国家级大型文献专题片《川盐古道》总撰稿。有文学作品被收入《读者》(原创版)5年精品集《你若安好,便是晴天》《感动小学生篇哲理散文》《品悟》《十六种天空》等多种选刊合集。
梦儿:自由散人,酷梦女子;净尘养心,以诗得乐;祖籍山东,现居江西;人生无常,了悟瞬间;尘世烦忧,但求平凡。爱好朗诵,声情并茂。